在第三樂章狂亂的死神之舞樂段後,大提琴在類似加護病房滴滴答答機器聲的陪伴下,似自我對談般地將樂曲靜靜地引向無垠的天際。
呂紹嘉與柏林愛樂大提琴首席鄺特
3月31日
國家音樂廳
三月三十一日的演出,原本只排了兩首曲目:蕭士塔高維契的第二號大提琴協奏曲(Op.126)和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號交響曲(e小調,Op.27),卻臨時加入了葛令卡的《盧斯蘭與魯密拉序曲》Russlan and Ludmilla,這倒是個聰明的抉擇,讓樂團暖暖身,讓觀衆沉穩下來,靜待蕭氏這首揚棄華麗色彩、充滿濃厚哲思的大提琴協奏曲。
色彩繽紛的序曲之後,在短暫的換場片刻──除了法國號外其他銅管手下場,觀衆正注視著舞台左方,期待德國大提琴家鄺特的出場時,舞台右方的門突然開啓,一位樂團團員大大方方地提著他的樂器盒,從容地走上台,接著是一位女低音管手站起來把她的位置讓出來,原來是低音管手遲到了。只見他老兄慢條斯理地打開樂器盒,一節一節地接好他的樂器,雙簧管手只好再一次吹出標準音讓他調音。雖然只是很短的一兩分鐘,但是等著的是台上數十位團員、台下一千多位觀衆,以及等著上台的獨奏者和指揮,還有,被打斷的音樂會。多麼令人錯愕的樂團紀律呀!
幸好大家都很有風度,鄺特一出場就消解了尷尬的時刻。鄺特今年四十歲,一九九一年進入柏林愛樂管弦樂團,一九九三年躍升該團首席大提琴獨奏家。蕭士塔高維契共寫了兩首大提琴協奏曲,第一號是一九五九年完成的,自首演以來已成爲最受歡迎的大提琴協奏曲之一;第二號則在一九六六年他六十歲那年完成,在這之前,蕭士塔高維契因心臟病發作,曾在病房裡與死神掙扎過,此後健康大不如前,他卻仍孜孜不倦於創作,這首大提琴協奏曲就是他大病後的第一部作品。如同他之前的一些創作,第二號大提琴協奏曲充滿了自傳式的音樂語彙。基本上是三樂章,卻完全不同於傳統協奏曲的章法,第一樂章最緩板是莊嚴而深沉的,第二樂章稍快板只有短短的長度,像是過度樂章一般,到第三樂章(仍爲稍快板)之間亦無停歇。這首曲子應該是在台灣的首次演出,曲子本身既無花俏的炫技,亦無明顯的戲劇性對比,是作者對生命無常的省思,閒歇地穿插著戰爭中的回憶,不僅對獨奏家是一大挑戰,對愛樂者也一樣。樂曲在鄺特的弓下緩緩流瀉,他手中的十七世紀名琴魯基耶利(Ruggieri)時而低吟、時而長嘆,偌大的音樂廳寂然無聲,觀衆彷彿被這樣的天籟琴聲震懾住一般。在第三樂章狂亂的死神之舞樂段後,大提琴在類似加護病房滴滴答答機器聲的陪伴下,似自我對談般地將樂曲靜靜地引向無垠的天際。全曲三十多分鐘,音樂廳的觀衆彷彿屛住了呼吸,浸淫在鄺特的琴音中,一直到最後一刻,才適時地爆發出如雷的掌聲,久久不已……。
熱力四放的拉赫曼尼諾夫
下半場是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號交響曲,作曲家在寫作這首作品時,正是他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獲得成功之後,一掃之前第一號交響曲演出失敗之陰霾,充滿希望與喜悅。這是一首連章式的交響曲,四個樂章有共通性的音樂素材,或以變形、或以呼應,來做全曲的統合,是一首非常緊湊的大型樂曲。呂紹嘉的指揮風格向來不屬「絕對權威」型,而是以帶領式、攜手並行式的手法。第一樂章在最緩板的引導樂段後接續了俄國風的主題,這是個長大的樂章,呂紹嘉處理得遊刃有餘。第二樂章是甚快板的詼諧曲,一開頭樂團在指揮快速的速度下似乎演奏得有點突兀,但隨即樂曲就流暢地進行,到了中板樂段,呂紹嘉優雅地帶出了拉赫曼尼諾夫式的吟唱旋律,不過更精采的還在後面。在第三樂章的慢板,呂紹嘉特地放下了指揮棒而以徒手方式指揮,在他充滿表情的手勢下,那種環繞著寬廣優美旋律、充滿浪漫情懷的情境被發揮得淋漓盡致。第四樂章,典型拉赫曼尼諾夫式的以E大調對應第一樂章的e小調,熱情洋溢、熱力四放,呂紹嘉亦使出渾身解數,在樂團的全力配合下劃下勝利的音符。
音樂廳二樓的觀衆席幾乎滿座,連樓上整體看來約有八成,算是音樂廳相當好的賣座成績。總體而言,撇開低音管手的遲到不提,這是一場非常成功的音樂會,不僅是客席音樂家鄺特和呂紹嘉的傑出表現,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也展現了應有的水準,特別是弦樂部分(當然大家可以盼望管樂的表現再優越一點,只恐怕短時間內無法實現);甚至觀衆的態度也是穩重而適中,音樂進行時保持靜默,結束時的鼓掌亦適時而感人,讓所有與會者眞切地享受了一個美好的音樂之夜。
文字|顏綠芬 國立藝術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