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在幾次錯落的開場掌聲催促之下，查理．海登的西岸四重奏終於緩緩地步上國家音樂廳的舞台，雖然出場有點遲，但是對多數爵士迷來說，今晚舞台上的人物，可能是來台演出的爵士藝人中，名氣最大、實力最強的，內心的興奮與期待，早就淹沒了無關音樂的小問題。

舞台上有個透明隔牆，將鼓手、薩克斯風手與貝斯手隔開，查理．海登站上後方的台子後，透過麥克風說了不少話，讓現場氣氛頓時輕鬆不少。音樂開始時，筆者強烈地感覺到舞台上四個歐里桑有一股多年合作的默契，那是一種不用言語甚至眼神溝通的無形感覺。舞台上的位置是這樣的：鋼琴手Alan Broadbent在前排左，薩克斯風手Ernie Watts在前排中，鼓手Larance Marable在前排右；而貝斯天王查理．海登則獨自在後排較高的小台子上，至於透明隔牆的主要目的是阻絕爵士鼓以及薩克斯風對貝斯演奏者干擾的直接音。

西岸四人、各有千秋

先來說說當晚西岸四重奏個別樂手的表現，薩克斯風手Ernie Watts，大概是查理．海登之外，全場最受矚目的樂手。除了他站在舞台前排中顯著位置的原因之外，俐落的吹奏以及優異的即興表現才是重點。長期與查理．海登的合作，讓Ernie Watts能夠完全地掌握西岸四重奏的合奏節奏，當樂手各自即興之後，Ernie Watts總是能夠適時地以他獨特的音色，站出來凝聚各聲部，同時贏得全場掌聲。此外，Ernie Watts不是那種刻意要玩弄音色的薩克斯風手，但是如果眞要「現」一下的話，他不僅能夠表現出比渡邊貞夫更美的音色，還能玩幾下令人嘆爲觀止的氣音吹奏！

在整個演出的過程中，Ernie Watts有兩個相當有趣的舉動，一個是如果輪到他休息時，他不會站在前排中的位置「擋住」查理．海登，而會站到舞台右方的透明隔牆邊上，靜靜地欣賞其他三人表演。另外，在演奏空檔時（其他三人還在演奏），Ernie Watts躡手躡腳地到後台自助倒水，而且還不忘爲其他樂手服務呢！

鋼琴手Alan Broadbent是西岸四重奏中年紀最輕、體型最瘦的，他的鋼琴彈奏快速音符流暢、音色清脆具有穿透力。在當晚的第五曲上頭，Alan Broadbent的鋼琴演奏有充分的表現，一開始右手以類似極限主義的手法快速重覆地演奏固定音型，而左手則穩健地彈奏著低音主旋律。Alan Broadbent的即興solo相當精采，不僅技藝不俗同時有超越多數爵士鋼琴家的彈奏想法，還帶點印象派的東方哲思，令人驚艷。該曲鋼琴獨奏結束後，Alan Broadbent起身向觀衆致意時，還不忘抖抖雙手表示酸痛，表現了他風趣幽默的一面。

一九二九年出生的鼓手Larance Marable，無疑是西岸四重奏中年紀最大的一位，今年七十一歲！因此在音樂的表現上他以輕、薄、短、小，取代了多數爵士樂鼓手的厚、重、快、猛，完全掌握「四兩撥千金」高度技巧與手法。在第三曲中Larance Marable有一段相當長的獨奏，讓現場聽衆見識到他敲擊手法的細膩，尤其是在鐃鈸的連 續敲擊上更是令人印象深刻，Larance Marable運用鼓刷，力道從輕到重對比鮮明，再加上沒有多餘的花俏動作手法，顯得格外內斂特別。

透明隔牆在Larance Marable獨奏時還發揮了戲劇效果，觀衆可以看到查理．海登走下小台子，隔著透明玻璃欣賞Larance Marable的solo表演，最後還不忘興奮地振臂配合鼓聲打拍子。

「隱俠」查理．海登

再回頭看看貝斯手「隱俠」查理．海登當晚的表現，據說他抵達台灣時身體狀況就不是怎麼好，當天與媒體見面的記者會就因此取消。到了演出時，顯然查理．海登的身體還未恢復最佳狀態，演出時明顯出汗甚多，只見他頻頻擦拭。

不過天王畢竟是天王，查理．海登不愧是西岸四重奏的精神領袖，他的貝斯獨奏除了大膽自由外，更重要地是發展出一套西岸四重奏的表現模式。首先，與一般爵士四重奏貝斯獨奏聊備一格的情況相比，西岸四重奏其他樂手全部停下來，讓貝斯獨奏的情況倒是經常出現。此外，其他三位樂手更刻意讓出低音域的範圍，例如薩克斯風、鋼琴多以中高音域表現旋律線，爵士鼓的Kit Drum都是小Size的。這種感覺，有點像是看NBA的猶他爵士隊打球一樣，其他球員讓出禁區的一邊讓「郵差」馬龍單打！

此外，演奏自由爵士出身的查理．海登，除了即興時樂念奔放外，在合奏時與其他樂手的搭配也相當細膩，當晚令人印象最深的就屬第四曲；在那首慢歌中鋼琴與貝斯，在音樂緩慢的進行中彼此聆聽對方的和弦變化，所產生的對話細膩醇美，音樂充滿黏性，而不光只有西岸爵士的輕鬆寫意。

仔細觀察當晚的演出，其實西岸四重奏多數時間只有三個樂手同時演奏，四個人一起「對軋」的互動情況倒是不多，是否藉此調節體力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對於一場沒有中場休息，或是像小酒吧那樣氣氛輕鬆的爵士演出來說，西岸四重奏的做法倒彷彿是「必要之惡」。

錄音與現場

由於今年爵士音樂會特多，很自然地會將它們拿來比較，就舉渡邊貞夫與尤瑞．肯恩這兩場風格完全不同的演出來說，渡邊貞夫的音樂會無論樂手的搭配、橋段的進行、音色的表現，都極力與錄音裡相同，也就是說他的音樂會令人訝異能「套」得那樣完美。而尤瑞．肯恩則完全走舞台上的即興，樂團中的樂手各玩各的，完全不照唱片中的腳本進行，因此聽現場比聽唱片多了許多驚喜。

我們都知道一張好的錄音不可多得，它必須是演奏、錄音製作等多方面的配合而成。但回過頭來說，一場精采的演出更是不容易遇到，尤其對巡迴在外的樂團來說。查理．海登的台北演出，是介於渡邊貞夫與尤瑞．肯恩之間的典型，筆者指的並不是表演的水準，因爲渡邊貞夫、尤瑞．肯恩的兩場音樂會都是很成功的現場演出，只不過風格差距甚大。而查理．海登的演出，顯然企圖保有唱片中風貌，但明顯地錄音中較易凸顯貝斯清楚的旋律線構思，甚至發動樂團的樂念，但是在國家音樂廳現場的確有其空間與技術的困難。再加上查理．海登這位天王舞台魅力的強度，的確不若前述兩位，因此現場音樂會也並沒有激盪出太多Live的驚艷！或許這就是查理．海登被稱爲「隱俠」的緣故，也或許是他到台灣水土不服的影響。

對絕大多數的樂迷來說，能看到多年偶像的現場演出就已經是一大福報，怎敢奢求那又剛好是一場多項因素具備的完美現場演出呢？對查理．海登的評價，還是應該包含他過去的錄音，以及連續十五年被《重拍》雜誌樂評人票選爲年度最佳貝斯手的榮譽，一起來評斷才算公允，只憑一場做客他鄕的現場演出，的確單薄了些。

文字｜賴偉峰　媒體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