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劇場製作的宣傳包裝與製作規模,早已隨著社會、經濟與生活結構的改變,悄悄地調整自己的腳步與體質,「半推半就」地朝著一種隱然的市場價値靠近。有幾位女性獨立製作者,單憑自己對表演藝術的熱誠與專業的自我要求,不僅跨界、跨團,以「逐水草而居」的心情,慢慢摸索著當前中小型獨立製作的出路。
今年年初文建會公佈「演藝團隊扶植計畫」的獎助結果之後,曾引發表演藝術圈內一陣強烈的反彈效應;除了質疑該計畫的執行辦法、評選標準之外,另有一批以發起抗議文建會獎助評選排除所謂「小劇場」團體之連署活動的幾位劇場創作者如陳梅毛、魏瑛娟、鴻鴻、游蕙芬及江世芳等人,爲強調政府重視當代前衛藝術資源的重要,並拋開過去二十幾年來所謂「台灣小劇場」自解嚴以來的政治意識運動色彩,聯合提出「麥可羅劇場」(或稱「微小劇場」-Microtheatre)的理念,藉以區隔不同世代的創作觀,試圖避免與過去紛雜難解的台灣「小劇場」定義,產生混淆。這樣的一個動作,甚至被創作社紀蔚然公開稱爲「完成了一個集體弑父的儀式」。
普遍苦陷於市場與原創的掙扎
現在姑且不論Microtheatre的理念架構是否實際,或者又是另一個混淆旁觀者對台灣劇場界各種名詞的標籤,能不能在公資源的補助之外,求諸台灣創作環境的生機以實踐原創性的作品,其實還是所有劇場工作者最關心的議題。從近幾年來「小亞細亞藝術網絡」、「皇冠藝術節」、「耕莘藝術節」、「女節」、「台灣文學劇場」、高雄南風劇團的「駭!」實驗劇展,以及許多跨界或跨類別的表演藝術名目,在在顯現表演藝術創作企圖蛻變,並希望與目前的觀衆市場產生更多、更深互動的迫切。
不可否認地,就像劇場編導、詩人鴻鴻曾表示,「表演工作坊」、「果陀劇場」與「屛風表演班」等大型商業劇團,其大規模的通俗演出的確爲劇場界吸引更多的觀賞人口;然而,其他缺乏公、私資源,新近或是力圖轉型的中小型團體,其製作經費則頻頻陷入捉襟見肘的困境裡,也不斷斟酌在所謂「媚俗」與「忠於自我創意」的天平上。
事實上,即使不斬斷當代原創劇場創作與過去所謂台灣「小劇場」之間的臍帶,也不提出任何更新的風格口號,當前劇場製作的宣傳包裝與製作規模,早已隨著社會、經濟與生活結構的改變,悄悄地調整自己的腳步與體質,「半推半就」地朝著一種隱然的市場價値靠近。有的創作價値觀在其中迷失了,有的還在堅持,不過卻有幾個女性獨立製作者,在幕後暗自扛下吃力不討好的行政工作,單憑自己對表演藝術的熱誠與專業的自我要求,不僅跨界、跨團,以「逐水草而居」的心情,慢慢摸索著當前中小型獨立製作(註)的出路。
馬不停蹄地扛下幕後工作
曾製作第一、二屆女節的許雅紅,不但爲皇冠劇廣場劇團執行過「第一屆台灣文學劇場」的企畫,也爲世紀當代舞團的姚淑芬製作甫下檔的跨界創作《PUB怕不怕?》;同時,她還經常參與差事劇團的大小演出與工作坊。才獲國家文藝基金會補助出國半年進修藝術行政的謝韻雅,不僅爲「三十舞蹈劇場」製作《獨舞拾景》,也爲新創的舞團「沙發舞蹈劇場」製作、演出,她在紐約實習期間,還曾與幾位國外友人合作,獨立製作了兩場綜合聲音與肢體的表演。原擔任「鞋子兒童劇團」行政的石佩玉,從「創作社」第一齣戲《夜夜夜麻》開始,便默默經營著這個由紀蔚然、黎煥雄、周慧玲、李慧娜等人所創辦的「小型」卻呈現中型規模演出的劇團,即使年底即將「榮升」為製作人,石佩玉還是忙著為「河左岸」劇團本月的演出《百夜詞》忙碌,而她也才剛剛結束一齣兒童劇的表演。這幾個如八爪章魚般運作周遭繁雜事務的劇場執行製作人,並沒有因爲工作機會的增加,讓自己的生活條件更爲優渥;相反地,她們自得其樂,同時在來自四面八方的工作壓力下,找尋她們對劇場的樂趣。當然!就像石佩玉所說,能夠目擊自己苦心經營的作品,完整呈現在觀衆的面前,是她們最大的回饋。
馬不停蹄地承辦一個案子接著一個案子,撰寫一個接著一個的製作企畫,擔任這種不上檯面、卻不斷奔波的製作角色,石佩玉自認有某種「心情誰人知」的苦悶,此外,還有專業認定上的困難。也就是說某部分執行製作人,不像編劇、導演或表演者有學位的認證,即使不是藝術行政出身,她們的經營心得是來自許多工作經驗的累積;然而,在某些敏感的行政溝通時,會比其他的劇場工作者與創作者,較難獲得同等的或更受重視的尊重。偏偏尷尬的是,石佩玉很肯定地表示她看過許多從國外留學唸藝術行政回來的人,在國內環境工作時,頻頻出現適應不良的症狀,因此,她不會特別嚮往求取國外學位。這也許是國立藝術學院(八月即將改制爲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成立國內第一個藝術行政硏究所時,之所以會獲得如此重視的原因之一。
被動地適應環境與現實
學商的皇冠劇廣場製作葉瓊斐則是以她自己的工作原則──接受環境的缺陷、講明金錢的條件──來完成所有劇場表演的行政執行;多為舞蹈界工作的謝韻雅,偏愛與理念相同的創作者合作,以此砥礪自己執行許多辛苦的獨立製作,她也不斷思考自己的角色與位置。遠赴紐約實習的半年,便讓她在「獨立製作」的議題上,沈澱了更多的思索。
嘗試全新的企畫理念,讓像葉瓊斐這樣的執行製作人在日復一日公式化(routine)的表演藝術行政執行工作中獲得新鮮感。她表示,不斷接觸到新一代、認識許多線上的創作者,是她最豐富的人脈資源;可是與創作者間的溝通問題,是她工作上最難的一個環節。石佩玉也認為雖然實踐創作者的夢想,是言語無法描述的成就感與回饋,但與創作者之間不斷的「拉鋸」──不論就酬勞、經費與經濟效益和創作理想之間──確實是她工作上最大的挑戰。至於其他環境上的問題,當然不外乎是人才與好夥伴的缺乏,以及經費籌措的困難;石佩玉更是忙碌到「完全地讓自己融入劇團風格的情境裡」──經營「創作社」是一套,而製作「河左岸」或「叛艦喋血」等較小規模的演出,則又是另一套遊戲規則。究竟該找什麼樣的經營出路,以突破被動的環境操作?或許可以思考幾種經營創意的方法,讓劇場演出回歸「創意」本身。
擺脫經費包袱以回歸創意
曾幾何時,「錢多還是錢少?」已經變成影響創作實踐程度的一項重要變因;謝韻雅還提出她的觀察:她覺得製作經費的多寡不但是一個團體實踐創意的包袱,同時,大家似乎都習慣害怕挑戰媒體與觀衆。謝韻雅就她在紐約實習觀察的心得指出,拮据的資源不但為作品創意提供更寬闊的可行性,雖然宣傳推廣上較為困難,卻能讓觀衆和媒體更純粹地去看表演本身。這不禁讓人開始懷念起以往對外外百老匯的想像,如過去六〇年代「辣媽媽劇場」以一間狹小的咖啡廳、一張床、一盞燈泡,和一坪不到的舞台,寫作一小時、一個人演出的獨幕劇,卻能實驗出百花爭艷的創作奇景。或許,渴望擺脫過去「小劇場」沈重包袱的創作人,可以試試完全獨立的新鮮創作,享受天馬行空的自由,既可以不受經費拮据所苦,也不用為票房短收而痛。
還有一種更積極的經營思考,則需要特定的一批人以更高的共識,挑戰更難的溝通模式,才能整合更多的人力與資源;譬如呼籲理念相近的獨立製作者,效法紐約地區的獨立製作組織,結合並傳承自己的經驗與企畫。國家文藝基金會獎助處處長陳錦誠表示,從國藝會獎助條例的改變,其實可以看見國藝會對於鼓勵結合獨立製作資源的用意與開放性;事實上,像石佩玉這樣希望能與人分享、傳承自己的經驗,多少也呼應了官方對規劃國內藝術環境經營的方向。
聯合獨立製作資源的可能
陳錦誠舉古名伸舞團的「狂想2001」Dance Umbrella企畫爲例,該計畫以十八個月的時間經營製作行政的工作與創作者的作品,以時間換取創作空間和成長,同時也累積工作經驗,成功地為新一代與新理念的結合,提供了呈現的平台。一個企畫單位若能清楚呈現演出的創意,並在可接受的現實條件裡調整製作規模,認眞執行企畫構想,縮小構想與實踐之間的落差,顯現執行上的承諾感,便能獲得國藝會的支持。成立或整合中小型獨立製作組織,為更廣、更年輕的創作者服務,其實是最適合,也可能是未來台灣中小型演出的一條出路。
不過,從目前環境裡充斥著各大小劇團各佔山頭、誰也不服誰的現象來看,恐怕期待一個聯合行政人力資源的組織出現,還需要一段時間;能夠獨當一面執行演出的企畫與製作者,其人格多少有相當程度的固執與堅持,在合作的統籌上,或許還有溝通的困難。趁現在劇場界還一片沈寂,而大家也還在期待更多新意與可能性的同時,是不是有人可以思考一下如何創作一些機會,來培植這些可靠的獨立製作工作者?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見一批接著一批為劇場創作賣力的她/他們,重複做著繁瑣而無創意的行政程序,還重複摸索台灣的製作環境,完全地單打獨鬥,又完全地挫敗而無法存活。就像文化評論家南方朔常說:搞紅一個表演藝術團體,就會搞紅台灣的「表演藝術」!我們不妨大膽想像一下,若能搞紅一群獨立製作者,或許就能搞紅更多的表演藝術創作人!
註:
本文所謂的「獨立製作」泛指以小規模、小型的製作成本,在有限的政府贊助支持下,不訴求廣大商業性的演出為主;而這類的獨立製作工作者,並不特定或完全受聘於某個表演藝術團體。
(本刊編輯 傅裕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