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借來的人生》藉由舞台上的舞蹈與銀幕上放映的影片,以雙軌進行、虛實錯置的方式,呈現出人生中介於生和死之間的吉光片羽。
溫.凡德吉帕斯(Wim Vandekeybus)是少數幾位享譽國際舞蹈界的比利時現代舞蹈人物,他和尚.法別(Jan Fabre)、安.泰瑞莎.德克絲梅可(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並列爲所謂的「法蘭德斯舞蹈潮流」(Flemish dance wave)的代表人物。「法蘭德斯舞蹈潮流」這名稱是由一群歐洲舞蹈評論家提出的,用來稱呼八〇年代崛起的一群比利時現代舞蹈家(註),並認爲這些舞蹈家和他們的舞團發展出一種新的現代舞蹈形式,足以和壟斷八〇年代比利時舞壇的「法蘭德斯皇家芭蕾舞團」、模里斯.貝扎(Maurice Bejart)的「二十世紀芭蕾舞團」相抗衡。
相較於具有深厚傳統的芭蕾技巧,這些舞蹈家由日常生活動作演化出轉圈、跑、跳、衝、撞等動作技巧,乍看之下有如初學者般的樸拙粗糙,其實這些比利時現代舞蹈舞蹈家和舞團的風格殊異,在運用傳統劇場元素、多媒體以及編舞手法上各自有其獨特的創作方式。溫.凡德吉帕斯和他的「終極現代舞團」(Ultima Vez),即是以擅長運用衝撞騰躍、攫取緊握等充滿爆發力的肢體語言見稱。運用舞者的本能反應,在電光火石的瞬間,發掘出人體純粹的動作語彙。溫.凡德吉帕斯除了編舞之外,更以錄影帶導演而聞名舞蹈界。
終極現代舞團二次來台,演出凡德吉帕斯二〇〇〇年的舞作《有關借來的人生》Inasmuch as Life is Borrowed…,藉由舞台上的舞蹈段落與銀幕上放映的影片,以雙軌進行、虛實錯置的方式,呈現出人生中介於生和死之間的吉光片羽。舞作採取剪接拼湊的手法,企圖探討嘻笑怒罵的人生百態背後,嚴肅的生死議題。
關於生命的短暫和不確定
幽暗的舞台上、翼幕旁懸掛著八只大型的掛勾,各式各樣的椅子靠著斑駁的巨大牆壁。舞者緩步進場、仰望凝視,突然一名舞者衝出舞台,衆人霍然躍上掛勾。懸吊晃動,有如一具具懸掛的屍體,一陣死寂中只聞鐵鍊撞擊聲。許久,舞者漸漸墜落到地面。伴著像是機械運轉、又像心跳悸動的強烈噪音,一組又一組的舞者不斷地相互推擠掙扎,間或有舞者獨自以頭胸著地的姿勢在地上推擠爬動。
舞者將椅子移到舞台前方,然後一字坐開觀看銀幕上放映的影片。影片中一個婦女在房間中待產,產前的陣痛令她哭號喘息。一群人在隔壁客廳中等待,小孩蹦蹦跳跳地拋擲玩具,老人點燃的香煙在空中畫出一道道的軌跡。興奮的父親抱著剛誕生的嬰兒,衝進空無一人的客廳,轉眼間只見嬰兒由幼童變成青少年、壯年,最後衰老、瀕臨死亡。影片轉換到自客廳消失的一群人,他們抱著空罐子站在戶外。突然草叢中出現一群人,他們衣衫襤褸、像狼一般地竄動跳躍。
舞台中央一個女子以誇張的姿勢,大聲陳述她在市場上掙扎猶豫,不知道該要買魚或還是馬鈴薯。衆人一字排開,應和著她的話語和姿勢。同時,一個男子在舞台暗處冷眼旁觀,間或評論女子的抉擇。接著衆人分別嘻笑怒罵地陳述生命中的片段──有人在尋找失蹤的老婆,有人宣稱這世界最需要的是戰爭,有女子將男病患的點滴導管接在自己的乳房下,向觀衆擠壓噴水。有人騎玩具車衝向觀衆,最後被扮演父母角色的男女嚴斥制止。原本在一旁游移觀望的男子也加入,唱作倶佳地演出一個看遍世事滄桑、經歷各種人生際遇的靈魂。最後,一個男子向觀衆宣稱「所以事情本來就是零,它並不存在,不管你把它切碎、翻面、搖晃攪拌。它就是空的!…」舞蹈的主題至此才清楚地呈現在觀衆眼前。它是關於生命的短暫和不確定性,以及在看不破生死與自身的愛恨嗔痴掙扎的衆生。
寂靜舞台上的張力與悸動
接下來的兩段影片,演出新生兒快速老化至死亡的歷程。舞蹈的下半段則是繼續圍繞著先前舞蹈段落和影帶點出的主題。生氣的女人、手淫的男子、言語索然無味的足球迷、擺出童年照片中姿勢的裸男,都是延續之前衆生相的場景。生命的短暫和不確定性除了顯現在上述人們的言行,它也蘊涵在舞者與煙霧共舞的段落中。握著熄滅的薪火,舞者若有所思地在空中振筆疾書。不絕於縷的輕煙,屢屢被舞者跑動翻躍的動作打散。書寫的軌跡和舞者奮力的舞蹈是眞實的,但卻像煙霧般的稍縱即逝、不留痕跡。幾度舞者掛上鋼絲、升到空中俯瞰台上激越的舞蹈。
生的喜悅在此時則是伴隨著血液、心跳和呼吸的元素,數度顯現在舞蹈中。例如;女子沉溺在行為狼一般的男子對她的崇敬中,驕傲地宣稱自己為生命的起源,然而諷刺的是,她隨即無力地面對心愛的人死亡的痛苦。在空中俯瞰、看似置身事外的男子,在墜落地面、衣服被剝到只剩內褲的情況下,嘶吼地以顏料在身上畫出傷口,在一連串驚險刺激的撞擊、跳躍和平衡動作之後,舞者的動作漸漸地趨於規律、最後變成收縮開合、類似屈身答禮的動作。此時舞台一角,一個男子全身被畫上心臟和血管脈絡。舞者持續一波又一波整齊的開合動作,在寂靜的巨大舞台上,異發凸顯出收縮的張力和悸動。
總結來說,舞者的表現驚人,令人讚嘆其膽量和技巧。舞蹈和劇場機關、燈光設計以及音樂創作的結合,令人耳目一新。然而,雖然舞者和劇場設計的效果令人讚嘆,舞蹈一路上反覆地鋪陳下來,加上編舞節奏緩慢、相同的段落運用多次。在長時間接受相似的感官轟炸後,觀衆不是喪失注意力,便是覺得睡意綿綿。編舞結構及節奏可以加以精簡,使之更加緊湊。但是整體來說這是一場瑕不掩瑜的演出。
註:
其實「法蘭德斯舞蹈潮流」作為國際上泛稱比利時現代舞蹈現象的名詞,有誇張扭曲的嫌疑。因為它將比利時境内說荷蘭語的法蘭德斯(Flanders)區域,拿來代表整個比利時,忽略了說法語的瓦隆(Walloon)區域。同時這名詞暗示這些「法蘭德斯舞蹈潮流」的舞蹈家和舞團,都具有一種統一的舞蹈風格
文字|趙玉玲 倫敦拉邦中心舞蹈研究博士、文化大學舞研所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