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科班出身的李小平,從行内的傳統京劇導演,跨到門外的歌仔戲、現代歌舞劇、兒童音樂劇、實驗小劇場,近來更成為傳統戲曲界流行的「跨劇種匯演」的導演熱門人選。李小平的導演經歷,可說是台灣劇場界的一絶。
春禾劇團《歡喜鴛鴦樓──Q版救風塵》
9月7〜9日 國家戲劇院
9月15日 嘉義市立文化中心
9月18、19日 高雄市立文化中心至德堂
9月22、23日 台中市立中山堂
10月20、21日 新竹市立演藝廳
提起京劇演員「李勝平」,耳熟能詳的人也許並不多,但說到劇場導演「李小平」,劇場觀衆們可是一點都不陌生。亮出他的導演經歷,可說是台灣劇場界的一絕,京劇科班出身的他,從行內的傳統京劇導演,跨到門外的歌仔戲、現代歌舞劇、兒童音樂劇、實驗小劇場,近來更成爲傳統戲曲界流行的「跨劇種匯演」的導演熱門人選。究竟,眼前這位個頭不高、留著小平頭、兩眼如銅鈴、說起話來語氣堅定、條理分明的年輕人,是如何從一個京劇演員,成爲游走於各式傳統/現代、保守/實驗風格的劇場導演?又憑著啥本領,可以游刃有餘地繼續一次又一次跨界實驗?如果前衛劇場界曾經有「越界」、「文化融合」的口號,那麼李小平的經歷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實踐嗎?
梨園背景
跟許多外省二代子弟進梨園的際遇相仿,李小平三歲時屋子被大水沖走,六歲喪母,家道中落的他只好被父親送進陸光劇校。在校原本屬於菁英演員的他,卻先遭膝蓋受傷、後度不過青春變聲期,成了無法翻滾又張不了嘴唱的二線演員,這個打擊讓他深刻思考到自己在這個行業中的定位,一度想改行考軍校,不過父親語重心長的一句話:「小平,我們一家都賣給了國家(兩個哥哥都從軍),對國家的貢獻已經夠了 !」一舉打消了他轉行的念頭。
愛遊戲的性格,即使長期處在側台邊觀察,也阻止不了李小平思考多、愛編排的樂趣,在紀律甚嚴的梨園中,常冒著違背師道的危險,偷偷幫同學改戲,或者想花招,「最重要的,是不能被老師發現」,小平笑著說。久而久之,同學也把需要花腦筋的事,全交給他處理,譬如他就曾經畫了五十種不同臉譜在同一台上展現;而軍中每年競賽,需要搞創意的時候,他也往往成爲出主意的人。直到隊上排練指導出缺,李小平就名正言順正式接下「報本」(抱著本子替演員排戲)、或稱爲「管事」(管戲台裡外所有雜事)的職務。
追女友追到現代劇場
說到踏入現代劇場,改變李小平劇場命運的關鍵人物是電影兼劇場導演王小棣。話說當初小平追保送文化大學的劇校同班女友,她總是跟他提導演課的小棣老師有多棒!期末導演課呈現,他成爲女友導演作品的當然演員,炯炯有神的雙眼在演出時讓王小棣留下深刻的印象,演畢便邀他一起加入剛成立的「民心劇場」。對於仍然嚮往演員在台上接受掌聲的他來說,這個邀請眞是受寵若驚,不加思索便一口答應;於是白天在劇隊上班做「小管事」之外,晚上的李小平則是一位在現代劇場上課的「新生」演員。
這個經驗對李小平來說極爲難得,此時的他同步接收傳統/現代的劇場訊息,一面在劇隊把現代劇場的觀念運用於傳統舞台上,一面在「民心劇場」把傳統戲曲技法貢獻到現代劇場中,「過程中衝擊很大!但也受益良多。」最重要的是使他體悟到「唯有從旁觀者的客觀角度,把眼睛放在鏡框外,才能重新檢視傳統劇場。」
顫抖扮「武惡」
第一次執導現代劇場作品,時間是民國八十一年,地點在只能容納三、四十人的「民心小劇場」,作品是改編自傳統戲曲段子的《武惡》。「第一次沒上濃粧油彩,那麼接近地與觀衆直接面對面,一走不穩就可能踩到他們的腳,感覺自己是那麼地赤裸,有種脫光衣服在舞台上被檢視的極度恐懼。」從首演時在翼幕邊的顫抖、到逐漸沈澱浮躁的恐懼、然後才能慢慢進入角色,一連十場的磨合「很難使你無法不專注!」小平記憶猶新地說。
「總有一個框架被打破,新的事物就在那裡出來。」即使事後看來,當初的實驗仍難脫傳統框架,但是開發出的可能性,還是被現代劇場工作者視爲至寶;羅北安、李國修等劇場導演紛紛來邀約,甚至之前還一度到周逸昌主持的實驗劇團「零場」,帶過一個暑假的肢體開發課程。
一把抓回傳統
「記得當時所作所爲都想背離傳統。」小平說,剛從美國回來的羅北安卻問他:「爲什麼『出將入相』不好?」這個問題猛然使他一時語塞,答不上話來,「活生生被他從門外拉了回來。」於是兩人合作了改編自元雜劇《秋胡戲妻》的音樂歌舞劇《都是當兵惹的禍》,用傳統劇場元素導演現代劇場作品。
李小平還有一段精采的經驗,就是在「當代傳奇」擔任多個作品的副導,尤其在一九九五年,「當代傳奇」邀請環境劇場大師理查.謝喜納來台執導希臘悲劇《奧瑞斯提亞》,他全心投入副導的工作獲得大師極大的賞識與信任,大師精確啓發、引導演員能量的工作方式,也著實讓他眼界大開,更重要的是,「連國外名導演都這麼重視中國傳統戲曲,我有什麼理由不去發揚?」這種自信心的建立,使他日後面對傳統勢力的批評,也無所畏懼。
傳統戲曲本土化
拜三軍劇團遭到縮編,終於體認傳統戲曲必須本土化、現代化之賜,兩大京劇團體紛紛推出新編本土題材戲,其中國光劇團「台灣三部曲」系列在邀請大陸人才編導前兩部戲之後,第三部《廖添丁》才終於讓李小平擔任導演。「或許我在戲曲格律、技巧上比不過資深大陸導演,但是生活在這塊土地三十多年的情感與精神,卻是無可替代的」,小平有自信地說。
「本土化」或許是政治語彙飄到文化環境的一個口號,但是一味往大陸取經,卻無濟於台灣京劇的自我發展,小平說:「從中原文化遷移到台灣生長,雖然兩岸京劇有個共同的母親,但是從精神、素材及認同上,必須有所轉變。」這也是他堅持在《廖添丁》中,用台灣人編劇、台灣人編腔最重要理由。
之後接下來的京、豫、歌仔、偶劇大匯演《孟麗君》執導工作,更是讓他尋找到所謂「本土化」的可能性。他讓四個劇種在舞台上直接對話,而非分成四段演,他讓操偶的藝師有段主戲,並直接在舞台上露面,而非只是擔任配角的工作,「這不就是台灣目前的眞實狀況嗎?族群之間的平等、融合應是極其自然的。」
更具可能性的未來
下了班的李小平亦勇於嘗試體制外各項劇場工作,人家是「文武崑亂不擋」,他則演戲、導戲不拘,歌仔戲、兒童音樂劇都來,不過他秉持著一股信念:「把握住眞實的情感,還有對於該劇種的深入認識,其餘的便能迎刃而解。」樂觀且具有玩心的他,似乎找到了發揮才能的最佳位置。
面對未來,李小平還是有份對於傳統戲曲的憂心:「台灣目前的優勢,在於自由創作的空氣,我們應該多加把握,不然等中國大陸改革開放風氣更盛,他們的紮實基礎及行動力是非常有優勢的。」對於只有自己及少數人在努力實現傳統戲曲的未來,李小平在言談間不免也透露了幾分孤寂感。然而,以宏觀的角度來看,站在傳統/現代、中國/西方文化夾縫中的台灣,像李小平這樣的跨界角色,是可以爲傳統與現代的劇場,提供更具可能性的發展空間。
京味的音樂歌舞劇《歡喜鴛鴦樓》
李小平記得有一次接下一個兒童音樂劇導演的工作,製作人有點不放心地來問他做音樂劇的經歷,他想了一下便回答:「有二十五年了吧!」本來,傳統戲曲就是「合歌舞以演故事」,所以無論是音樂劇或歌舞劇,對李小平來說,只是稍微調整一下頻道罷了。
上次,與綠光劇團合作的音樂歌舞劇《都是當兵惹的禍》,將古早的元雜劇改編成熱鬧逗趣的現代歌舞劇,開發了一條新的創作路線;這次,春禾劇團的郎祖筠再度相中了中國劇作家老祖宗關漢卿的《趙盼兒救風塵》,請金馬獎編劇陳士杰改寫成古裝音樂劇《歡喜鴛鴦樓──Q版救風塵》,依然是請李小平扛下導演的重擔。
剛接下劇本時,李小平心想,雖然是傳統戲曲故事,卻也不想因爲自己的背景而在劇場元素的使用上有所局限,但是音樂設計陳揚卻對他說:「看這個劇本,腦海裡響著的,全是京劇裡的鑼鼓點。」於是,順理成章地,李小平要在拿手的領域裡大顯身手一番,非但如此,還向上級請示,帶了劇隊裡的六個年輕演員,準備交流一下現代劇場的工作方式與觀念。而演員們豐富的經驗,讓李小平有更大的發揮空間,武打、特效加上排練場發展的瘋狂笑料,讓他有一種很「爽」的感覺。不過謙虛的小平還是話鋒一轉:「戲還沒上台,我們都還要多加努力。」這個感覺很「金光」的戲,還是得等到觀衆進劇場後,再親自領受一番了。
特約採訪|謝東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