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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眠》舞台設計與道具豐富了想像空間。(蔡世偉 攝)
舞蹈 評論/舞蹈

作戲者的天堂

法國奥瑞安舞蹈劇場《夜無眠》

演員表演與舞台技術讓無眠夜中萬種的可能化為具體。演員,自始至終即在台上保持著一種刻意的表演方法:一方面對觀衆保持著接觸,另一方面卻維持著彼此少有表情,雖互動密切、精神上卻極度疏離的狀態。在呼應卡夫卡著作韻味之餘,這種呈現出的「作戲」的感覺,使得層出不窮的舞台驚奇也顯得貼切。

演員表演與舞台技術讓無眠夜中萬種的可能化為具體。演員,自始至終即在台上保持著一種刻意的表演方法:一方面對觀衆保持著接觸,另一方面卻維持著彼此少有表情,雖互動密切、精神上卻極度疏離的狀態。在呼應卡夫卡著作韻味之餘,這種呈現出的「作戲」的感覺,使得層出不窮的舞台驚奇也顯得貼切。

法國奥瑞安舞蹈劇場《夜無眠》

6月13、14、16日

台北國家戲劇院

此次國際城市藝術節所邀請的《夜無眠》,是台北藝術推廣協會向來積極推介的視覺搶眼節目。這樣的節目在市場上有一定的討好性,不過,如果有些新的啓發,爲美學思考仍趨保守呆板的台灣表演藝術界帶來些許衝擊,倒也有其積極的意義。喬瑟夫.納許(Josef Nadj)目前的盛名以及此次作品對卡夫卡致敬的背景,已不容贅述。在此筆者倒是有心試著探究一下納許這魔幻舞台背後的構成,拆解一下理性構成的元素,看看這不可捉摸的迷人氛圍,到底是怎麼「製造」出來的!

首先,納許作品之所以如此突出,筆者以爲統一的基調應是其最穩固的磐石。在《夜無眠》九十分鐘一氣呵成的篇章中,即便充滿著繁多的橋段與多起同時發生的事件(happenings),但目不暇給的視覺拼貼,仍一路堅守著劃一的「調性」(tone)&「態度」(manner)。「調性」靠的應是設定於約一九四、五〇年代歐洲的美感標準,包括一切陳設、服裝、道具,甚至燈光氛圍。「態度」則是由所有演員、甚至音樂所營造出的抽象環境。男子的動作乖離、甚至拙笨,呼應著卡夫卡作品中的人物:女性則生鮮、自然、誘人,一方面也爲違常的動作文本注入了寫實溫柔的和緩對照。音樂則以濃烈的歐風爲底,其間藉著小號時或遙遠、寂寞,時或神秘的單音,或手風琴獨有的既溫暖又蒼涼的邊緣特質,來塑造一種虛懸時空下難以言喻的情調。

玩弄空間 製造驚奇

演員表演與舞台技術讓無眠夜中萬種的可能化爲具體。演員,自始至終即在台上保持著一種刻意的表演方法:一方面對觀衆保持著接觸(有時甚至是刻意的展示),另一方面卻維持著彼此少有表情,雖互動密切、精神上卻極度疏離的狀態。在呼應卡夫卡著作韻味之餘,這種呈現出的「作戲」的感覺,使得層出不窮的舞台驚奇也顯得貼切。舞台方面,最大的驚奇來自不斷突破的演出空間。納許在既有的舞台陳設中,或藉由道具增加多一重表現空間(如加入一塊傾斜的鏡子)、或由場面調度變換演出重心(例如由舞台前方至後方,甚或左右各個區位的不斷轉換),甚或以小至演員出入場的方式(自地底、自台中台的門後等)爲演員開啓一個個新的作戲空間!如此在空間感上的玩弄也不限於實質空間的運用,更出現於刻意製造的影像。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舞台技術呈現,即是在開演後不久,依著舞台左側一人在孤燈下打字的節奏聲(令人聯想到大衛.柯能堡依據William Burroughs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裸體午餐》),影幕上本坐在幕後的男人影子居然開始任意閃現於影幕各個角落,最終甚且有一團粉末落於男人的影像之上!這樣的舞台魔術當然有其破解之道,但如此有意地打破觀者對空間的預設立場,徹底動搖觀衆的預期心理,卻是納許在《夜無眠》中建立連串驚奇的有力工具。

劇中一些細部的輔助裝置的加入,也豐富了整體視覺,活化了作品意義;像超現實派畫家馬格利特畫中男人裝扮的演員手上的燈箱式皮箱,點出了卡夫卡作品中的超現實意味與中產階級的包袱(令人聯想到蔣薇華與鴻鴻的踢踏舞作《馬路天使》)。道具在納許的作品中,除了畫龍點睛的妙用,也有獨立的敘事性(如頭捲條紋床墊的男子,呼應了該段雙人舞有關家庭的情境)。當然,也有些純粹只是爲了製造爆笑的趣味(如暗藏的線索一扯,把一個作狀「逆風而行」的人身上的衣帽都「吹」走了!)。納許在舞台上容納的可能性和電影一樣肆意,如動作焦點的任意轉換、曇花一現的轉場人物安排,甚或精確塑造的各段情境。

進入卡夫卡的夜晚

《夜無眠》的架構粗略可區分爲「楔子」、上半場與下半場(其實還有最後女子墜樓的「尾聲」)。在「楔子」中,三位一式男演員拿著鑷子在不碰觸對方身體的狀況下爲一位男子穿戴上全副衣褲;此舉算是爲全劇建立了卡夫卡筆下人性疏離的基調,也預示了本劇的想像空間。這段的驚奇是,觀衆在燈光尙未全暗也未加以宣佈的情況之下,即發現台上的戲已開演了。亮晃晃的燈光之下,似乎在意味著觀衆已被授予了旁觀這群光怪陸離人物行徑,以及稍後一路跟隨進入黑夜世界的通行證。

上半場的諸般場景,靈感可能來自「馬戲團」的motif(主題要素)。我們看到一方面有著「帳棚」內的人影交錯與錯綜進行著的「幕後」人物關係與陰謀,另一方面又充滿了幕前如馬戲團中〝Freak Show〞的特異功能軟骨男士,以及穿戴金色背心、高禮帽的主持人!這樣的場景或許正好讓納許可大大地耍玩其想像力與舞台技術。其中最難以「自棄」的,大概要算是將一個團團轉的盒形物在由「帳棚」變成的大皮影戲投影幕上,不斷地由小變大由大變小……,音樂也變得神秘煽情起來:擺明了就是在搬演一場江湖賣藝的催眠秀!不過相映著《夜無眠》的夜半題旨,倒也不算玩得過分。

「下半場」可約略訂在影幕扯掉之後,演員全擠在於高台上起的段落;這一段所有演員都像受困於一個鏡框式的「舞台中的舞台」,觀衆遙遙地觀看著這些人物煞有介事地進行著丈量、對稱等瑣碎情事,不明其目的,人物背景也不可考。觀衆在台下目睹這一切的庸庸碌碌,感到被動的無力。這也正是卡夫卡筆下的人生描繪。

反映歐陸人文精神

這一幕初始燈光的映照,讓擠在高台上的演員衆生相有如林布蘭特油畫般典雅:當然,這只是納許的玩笑之舉,但納許作品中的藝術特質卻是不容輕忽的。先前「影子戲」中多次的動態影像設計、演員在劇中靜態構成時形成的雕塑美感,以及演員、舞者運用多項既有肢體語言符號(norm)使之在最精短的時間內傳遞出最精準意義的有效做法,在在顯示出納許對各種藝術形式的修養與掌控。這項跨舞蹈、戲劇、視覺藝術,甚至偶戲、雜耍與魔術的作品並非偶然,我們應體認納許背後濃重的歐洲美學背景;曾多次造訪台灣的法國視覺劇場前輩菲立浦.香堤(Philippe Genty),便曾爲我們展示過其自一九七〇年代起即走在寫實邊緣、迷幻卻又世故的人偶劇場風格。事實上,這種瘋狂又世故的表現手法是歐洲劇場的另一項傳統,反映了歐洲人文思考中對存在之荒謬而有的困惑與嘲弄:碧娜.鮑許作品中都有類似的精神!此外,《夜無眠》中的一些光影、場景的營造,美學呈現也令人聯想起納許早年在布達佩斯研習美術的背景,以及當地光榮的藝術與偶戲傳統。納許不見得全然創新,但他成功的組合能力及絕對精準的執行,卻是値得我們效法的。

舞蹈片段自然融入

作爲一個編舞家,在全劇演員的肢體動作之外,納許設計的幾個舞蹈片段也令人擊節讚賞。由於要融入戲劇,舞者動作的合理化在此額外加強,舞者與舞者之間的互動關係變得更爲密切。舞者的動作嫻熟,因而顯得舞蹈的融入自然不落痕跡,一點也不覺與整體戲劇進行格格不入。即便各段舞蹈皆傳遞著不同的情調,但也都落在全作自信從容的基調之中,不見破壞。每段精準的區域燈光與場景道具、獨立的服裝設計、相襯的音樂選用……,《夜無眠》中的舞蹈段落,一樣不少!

對於沒看過卡夫卡著作的人來說,《夜無眠》是一部沒有冷場的熱鬧舞台呈現,奇巧、一路讓觀衆期待。單從在女人「攀岩」似地爬上三個胖男子赤裸的上身,從觀衆席迸來小孩子的爆笑聲就可得知其中沒有隔閡!但是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出如此費心拼貼究竟有何意義呢?關於《夜無眠》,要說的還有很多;我想每個人都可從中有一些感想,就是最好的收穫吧!

 

文字|鄒之牧 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藝術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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