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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

機心算計,觀眾也入戲

與其等著被「揭示」,作者早已在一路開展之中把我們也拉了進來,好與她一起成就這部作品最後的完整。而這裡的重點是,你將不是讀出、瞭解到她所要告訴你的主旨──(她也深自懺悔著的)人類之粗糙、無自知之明的訊息,就是成為這訊息(無自知之明)的一部分。

與其等著被「揭示」,作者早已在一路開展之中把我們也拉了進來,好與她一起成就這部作品最後的完整。而這裡的重點是,你將不是讀出、瞭解到她所要告訴你的主旨──(她也深自懺悔著的)人類之粗糙、無自知之明的訊息,就是成為這訊息(無自知之明)的一部分。

雲門舞集2

《創世記》

3月28~30

台北新舞臺

黎海寧的《創世記》最厲害的地方,就是編作者把觀眾也玩進去了!這背後的智識思考與「算計」,已不單僅是劇場技巧的玩弄準確而已;更多的是以視覺建構為主取向的舞蹈類作品所難得一見的結構性辯證問題。深度的多重文本架構,使得這部作品無疑更像戲劇或文學類作品而非一般的舞蹈;列身於舞蹈作品之林,於是更顯驚人!黎海寧編舞的厚度,也使她跨越了舞蹈的疆界,而成為一位實則超文化、超領域的藝術家。

《創世記》的命題,會令人輕易聯想到對人類「存在」追本溯源的老問題。黎海寧確實也費心、持平地,在作品前半部為我們一一陳述了收集來的各族神話與傳說,由本地舞者據此發展有別於香港版本的動作細節。但,這就是全部嗎?在無明顯發展徵兆與不見編舞者強烈觀點地行進到作品二分之一時,我們不禁按捺不住地問。

觀眾也被算計

而這樣的疑問、甚至是這樣逐漸形成的不耐,或許不是全不在算計之中。長達九十分鐘的作品,中段的一次「如何『做人』?」大幡影子戲、一次著泳裝的現代人對話,即是有計畫地「啪!」、「啪!」兩次打破先前堆砌的濃重上古情調。出現的時機節奏有致,且一次比一次顛覆力強。我們可以警覺到這或許是作者為後來將要真正揭示的主旨預作準備;但我們不曉得且高明的是,與其等著被「揭示」,作者早已在一路開展之中把我們也拉了進來,好與她一起成就這部作品最後的完整。在舞者進入觀眾席,向觀眾傳說創世的真相時,我們將發現那實是難以聽懂的故事;而當我們眼光隨著臉配金箔身穿金縷的舞者狂歡入觀眾席時,久久才會驚覺說書人始終被遺棄於台上,但至於他一心說著的什麼,反正也聽不懂,就算了!在更關心舞者們做了什麼的同時,我們會發現自己實無異於那群喧囂的年輕人。若果我們真有這樣及時的「後知後覺」,則還可以進一步去感受下面兩段黎海寧欲指陳的:台上那對互慰不成的繃帶男女與瞬間燈暗中被留置於世上的茫然眾生的段落意義。而這裡的重點是,你將不是讀出、瞭解到她所要告訴你的主旨──(她也深自懺悔著的)人類之粗糙、無自知之明的訊息,就是成為這訊息(無自知之明)的一部分。無論如何,這都是互動;無論如何,它都不會輸,這就是《創世記》這套遊戲最高明的地方!也是黎海寧作為一位「運籌帷幄」的藝術創作者,最可怕的地方!!

於是,我們不禁又要問:那說書人的設計,是不是也有特殊意義?有趣的是,答案是,我們將會發現,這也是一個弔詭的問題:他的存在一直要到我們不再注意他時,才會浮現意義!這個角色初次出現頗令人意外,一開始還能製造些效果,但久了,人們習以為常,反正只是沒什麼的旁白者、反正天地創造人類初始的說法有千百回而無一定論、反正他的言語到後來已凸槌成「香港話」以致無人能懂的何方語言、反正拋下他的舞群好像過得更有趣……,於是,說書人註定是要被忽略的;再一次地,又一個人的命運也是在黎海寧的掌握中!也正因他先前的出現註定淪至被忽略,最後當他不再發一言再度出現時,重要性反而加強。這次,他可是將用「科技」來與我們溝通;不知這回又成不成?從亙古走到如今,這也是一種趣味。

真相稍縱即逝

《創世記》的「勁爆」絕不在那些裝扮火辣的年輕舞者於身邊撩弄,就在這些低調的片段,或在那些「言行不一」、迂迴顛覆的片段,意味深長。他在地上打出一行又一行的中英字體,觀眾引頸翹首,下半場以來一路處於亢奮、被娛樂的狀態,這回更要看個究竟,深恐錯過了什麼。第一排觀眾幾已全站了起來,試圖以一己之力,看清上天的旨意。一個個偌大的字在地板上是很難拼湊出全貌的,一盞孤燈自上投下,有如來自天聽。單一光束中,全身肉色的人類再度匍匐上場,緩進中,各式字體在身上反射、扭動,有著程度不一的辨識度。觀者先就只單純欣賞畫面之美,等到想到可從中辨識一二時又因難度過高稍許即放棄。這一段不可謂不長,但當燈光在沒有預警下突然地熄滅時,觀者仍忍不住會驚嘆:「唉,看不到了!」「真相」的顯露是否就像那須臾片刻,稍縱即逝?在你惋惜與如此深思之際,你會發現,自己好像無異於舞台上魑魅一般的那群擁擠人影呆立於黑暗中,而驚得脊間一股涼意!

舞蹈中,舞者單獨發揮時不乏芭蕾優美的倩影;而講述神話傳說中,不能免地引用了印度神話或經典圖騰中的符號作為動作依據。上半場中,熟悉的混沌初始情境中常見的痙攣、爆發、試探甚且發聲等表現手法屢現,〈創世〉段落則以較為清明、確定、且聖化的肢體語言(由雲門2澳籍舞者Ashley Dolman擔任)以為之對照,作為清明之始。同理,四名女舞者於一長凳上、藉由彼此互動暗示了人類另一「群體」階段的到來,言簡意賅。每人有著自我的個體表現(情緒、脫離長凳的獨舞等),但終究會回到群體(長凳)裡來,劃一的動作且強調著群體的意味,處理手法簡單平易,倒是貼切了雲門2一向秉持的舞蹈信念。筆者覺得最有感的段落是「繃帶男女」,傷痛╱繃帶似成了唯一能使人彼此辨識與相繫的東西,但不保證能互相慰藉!女的一心想「攀附」在男人身上,男的卻總是無力「黏」住她;舞蹈的幾個動作:平衡與支撐的嘗試(try-outs),就意在言下地點出了兩人的嘗試與無奈。當然,現代的西裝男人與原始的「赤裸」女人,還是可以有其他的解釋面向。

巧妙的設計豐富了作品的內涵,尤以文化性的指涉更具主題意義。例如大幡影子戲的一場,除了製造熱鬧的轉換氣氛功能外,似乎也遙指了人類文明中「儀式」或「慶典」部分的到來;而亮起頭燈一路拾階而上進入觀眾席的喧鬧舞者隊伍,情景也令人倏地聯結到擒著火把遁入深山的密教崇拜者場景。難道,自大之下的我們,將無異於密教的狂熱分子嗎?《創世記》不是件艱難的作品,但其如洋蔥般多層次的意義能給人多重的領會。這就是它迷人的地方,也是這篇文章不太像「舞」評的原因。

 

文字|鄒之牧 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藝術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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