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世界文化館所舉辦的「越界藝術節」(In Transit)系列展演在六月舉行,短短三週內共呈現了五十場演出、工作坊與專題座談,此外還包括展覽及名DJ的跨文化音樂晚會。今年藝術節的總稱是“Customs──Nothing to Declare”,主題環繞在全球國際化的現今,何謂疆界、文化、種族?我們是否都是外來人?移民者?當我們論及家鄉、根源,它具有何種意義?
柏林世界文化館(Haus der Kulturen der Welt)所舉辦的「越界藝術節」(In Transit)系列展演,在二○○二年受到熱烈回響後,今年再度邀請了來自歐、亞、美、非洲等多位藝術家共襄盛舉。去年有不少媒體的焦點都集中在中國的變性舞蹈家金星身上,今年也不乏亞裔藝術家,包括新加坡導演王景生、華裔美籍導演張平、北京的舞蹈生活工作室等,以及法國「口菲蔻蔻舞團」(Koffi Koko)、巴西的黑人舞蹈家奕謝米‧依弗(Ismael Ivo)、墨西哥美籍導演可可‧富士可(Coco Fusco)以及來自冰島的反串秀等。這個藝術節在六月舉行,短短三週內共呈現了五十場演出、工作坊與專題座談,此外還包括展覽及名DJ的跨文化音樂晚會。
今年藝術節的總稱是“Customs──Nothing to Declare”,主題環繞在全球國際化的現今,何謂疆界、文化、種族?我們是否都是外來人?移民者?當我們論及家鄉、根源,它具有何種意義?“Customs”一語雙關,是風俗、文化也是海關、關稅,在旅行、商業、移民、藝術及勞工等頻繁交流,世界成為地球村的今天,“Nothing to Declare”意味著什麼?是無可奉告?無需申報?還是……?
新加坡導演王景生除了呈現《全球的靈魂──佛陀計畫》The Global Soul──The Buddha Project之外,同時也是整個藝術節的策畫主導人之一。他不僅是焦點人物,其作品更是備受矚目。此作是關於旅行的沉思(meditation),在想像、心靈及記憶中旅行,藉旅行而尋求生命的意義。
全球靈魂的旅行
舞台上有三個長形斜台,其中一座是階梯式的,象徵著飛機或人生的升降台階、月台等。純白的地板、天幕加上迷濛的藍光,立即將觀眾帶入夢幻之境。五位分別來自不同國度、文化背景的表演者,包括瑞典演員Charlotte Engelkes、非洲舞者Sophiatou Kossoko、中國梨園戲演員曾靜萍、韓國宮廷歌者Kang Kwon Soon以及泰國舞者Pichet Klunchun,他們各以口白、唱歌、動作呈現個人內心的旅程。
演員Engelkes用英文敘述她的童年旅行經驗,還唱了兩首耳熱能詳的○○七電影歌曲,充滿展現力;黑人舞者Kossoko用法文形容旅行的時差、混淆與夢境;梨園戲演員曾靜萍則用京劇唱腔與身段動作尋求失去的愛;韓國女演員Kang用嘹亮但甚為刺耳的歌聲在遙遠的時空中旅行。泰國舞者Klunchun則以沈重而專注的簡單動作,企圖揭發生命之謎。五個人似乎都沈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少有交集與關係。和密密麻麻的節目資訊相較之下,台上顯得非常極限與純粹,加上混合不同語言,觀眾必須不時拿節目單對照演出。整個演出詩意且抽象,可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對抗風的綠葉
黑人舞蹈家口菲‧蔻蔻(Koffi Koko)出生於非洲西岸的貝南(Benin),由於成長於外交官家庭,八○年代後就經常往返巴黎與貝南。在歐洲,蔻蔻是位知名的編舞家,在貝南,他同時是位靈媒(Spiritual Medium)。蔻蔻的作品主要融合非洲祭典、舞蹈音樂與現代藝術,其舞團常受邀於舞蹈節演出。
新作《對抗風的綠葉》Les Feuilles Qui Resistent Au Vent靈感來自一位貝南詩人Voodoo Ceremonies,是一齣結合非洲傳統與自然的現代舞作。台上矗立著三根十二呎高的竹子,地上鋪滿了泥土與土丘。一名男子盤踞於竹竿上,在沒有任何救生裝備下於竹頂上恆久地搖曳、畫圓、倒掛。舞者們全身塗白、著黑西裝,在閉眼中進入恍惚狀態(trance),陰闇的燈下舞者極緩慢地移動,隨著台上三位樂者的鼓聲與打擊樂,舞者逐漸進入狂暴而激烈的非洲舞蹈。一名男子,像乩童般地全身顫動、狂舞,並在沙丘上騰空翻轉。接著,舞者們將沙土往上拋擲,黃土在空中像火花般爆開四濺!
演出在充滿著神祕黑暗的寂靜冥想與爆發的動作鼓聲中交替,產生了強烈的對比性。終場,舞者們像從泥澡中滑出,溼透的汗水混合著泥濘,讓觀眾肅然起立,給予熱烈掌聲。
比女人更像女人
濱臨太平洋的薩摩亞島(Samoa)上有一傳統,因為當地男人多過女人,所以男嬰在出生後,就被當成女孩來撫養教育。他們穿上女人衣服,一切行為舉止也遵從女性禮儀。這個名為《女姬溼婆》Diva Siva的表演,就是由島上的「宛如女人」(Fa'afafine)扮演。在當地,他們被稱為「第三性」,是所謂的“不是女人,但比女人更像女人”,乍聽之下匪夷所思,但頗有賣點。
《女姬溼婆》在劇院的大廳架台演出,觀眾可隨意走動或就地而坐。形式上是個極為輕鬆的娛興節目(Cabaret),它綜合了多媒體、服裝、流行音樂等表演,由紐西蘭藝術家莉莎‧陶瑪(Lisa Taouma)組合全劇。影片開始述說了關於早期薩摩亞島附屬德國殖民地的歷史,接著主要演員在台上對嘴唱反串秀的流行歌,並扭臀展腰,兩旁還有人伴舞。裝扮誇張的女妖姬,意在反諷其模仿的性別角色,但表演者的水平參差不齊,導致演出顯得陳腔濫調,像是給觀光客看的節目,乏善可陳。
不受歡迎的遷徙
活躍於紐約的藝術家張平(Ping Chong),也是國際間炙手可熱的資深導演。出生於紐約中國城的他,經常融合自身經歷於移民、種族、文化、歷史等主題,其作品曾獲無數獎項。一九九二年張平從紐約開始了第一齣《不受歡迎的要素》作品,十二年來他已在不同國家、城市,創作了二十二個同系列演出。今年,他飛到柏林,甄選六位非專業演員來參與第二十三齣《不受歡迎的要素──柏林》Undesibable Elements Berlin。張平說道:「不用專業演員才有其真實況味!」
六位住柏林的外國人,跳躍式地敘述他們的家世淵源與家族歷史,以及在遷移的過程中,所產生的身分認同、文化隔閡、語言障礙、對家鄉的憧憬與身居異鄉的遭遇感受、生活種種。他們隨父母或獨自因不同緣由來到德國,也許是移民、政治庇護、勞工、求學或難民,不管出於自願或被迫,往返多重文化、頻繁地遷徙擴張其視野與高感敏銳度。導演張平藉訪談將這些個體聲音,交織成一齣真實的歷史見證。
演員正巧都是來自政治衝突的背景,例如以色列、越南、美國、巴勒斯坦、斯洛維尼亞以及厄利垂亞等,無疑地增添了此劇的豐富內容。張平表示,他並非要呈現特定族群,這是屬於個體經驗。但弔詭的是,當個體經驗融入先人與文化背景後,它自然地展現了這世紀的地球觀。演出主要以德文呈現,表演者形成半圓地坐在台上,在述說的間隔中重覆不同節奏的拍手以及每個事件發生的年代,在快速節奏與清晰結構中,成功的將歷史紀錄呈現於舞台。
艱難的生育報告
來自北京的文慧與吳文光,呈現影像舞蹈劇場《生育報告》Report on Giving Birth,此作歷經了四年才完成,導演採訪了年齡從二十一到九十三歲不等的各種身分、職業的婦女,不僅探討生育問題,並觸及女人對身體與性的無知、恐懼。一胎化的中國,生育一直是全世界人類關注的問題,但此作並未著墨任何政治觀點。
剛走進劇場,台上的裝置讓人有眼睛一亮的感覺,台右前方有個鐵架,架上的兩個洞分別裝著馬桶與臉盆。天幕左方掛著四條白棉拼湊成的大布(用來放映訪談),台上左方是一個蓋過半舞台的大床,五個女人圍坐左台前桌上聊天,另外觀眾席上還有個男子躺在一張床上呼呼大睡。
女人們七嘴八舌地聒噪,像在牌桌上嗑瓜子,待滿坑谷的瓜子刷落地上後,一女子爬在桌上蠕動,桌面浮現男人的頭像。女人在椅子上困難地進行生育自述,另一端,有個演員在洗髮,水從馬桶洞往外噴出,女人將頭栽進洞裡倒立,三個女人展開一段吃水果、上廁所、唱歌的舞蹈。當年(一九九九年)此作在北京首演時,票是送的且沒有設觀眾座席。在柏林,編導再度打破舞台界限,吳文光捧著攝影機上台訪問演員、拍觀眾席裡的演出並將演員逼至後台,讓觀眾透過天幕上的同步影像看到後台的現場採訪。
《生育報告》是由舞者通過生命經歷而發展的獨白與動作;女人們敘說尋找走私兒子的過程、自己的命是夭折哥哥換來的、母親說她是從胳肢窩裡出生的、小時候以為摸到男生褲子就會懷孕……等。床單捆成包袱綁在胸前背後,沈重地匍匐前進、仆跌倒臥。台上少有學院派動作,編導刻意經營出生活化的肢體,舞台運用與編排手法極盡巧思,但因結構鬆散導致全劇顯得冗長。
影像躍進舞台
黑人舞蹈家奕謝米‧依弗(Ismael Ivo)出生於聖保羅,一九八二年獲選最佳舞者獎,八三年他進入紐約艾文‧艾利舞團。八五年他前往柏林,開始個人創作生涯,九六至兩千年曾任魏瑪(Weimar,歌德故鄉)國家劇院之藝術總監。依弗住在德國近二十年,是柏林舞壇的長青樹,擁有眾多舞迷。
依弗的作品由三段式獨舞組成,主題依次為監獄、花及死亡。靈感來自紐約著名攝影家羅柏特‧眉貝索波(Robert Mapplethorpe)之影像,眉貝索波的作品以性慾的裸照著稱。八○年代中期眉貝索波曾為依弗拍照,依弗為其作品所震撼,他將其畫面以肢體再現,此劇名為Mapplethorpe,同時也為紀念這位攝影界巨擘。
台上一面銅牆,間繫一條透明玻璃,依弗懸掛在狹長的盒形中緩緩滑下,他蜷縮在這如監獄般的密閉空間裡,顫抖掙扎。突然,這座堅固銅牆出其不意地往前崩塌,這突如其來的巨響挾帶強力風速,令觀眾震驚不已!剎那間,舞台像魔術般地幻化成另一幅風景畫。上百朵純淨潔白的海竽挺立在黑色的地板上,天幕橫跨一座兩呎高的鏡牆,依弗在泛藍的光下滾動,其形影在鏡牆上變形擴張。
我們似乎看到一張張名聞遐邇的影像躍進舞台。依弗將透明衣褲纏在頭上,像在斜台上接受審判。黑暗中上百朵花裡透出白光,如繁空星點的花海,美不勝收。他在花叢裡舞動,閃爍的利器劃過他的舌尖、胴體。依弗將割下來的幾株海竽插在腹前,像由生殖器延長而出的綻放噴泉,他前後擺動臀部,極為挑釁,之後,他將一朵朵花塞入口中,咬碎吞噬。
終場,依弗全裸地彈至高台上,他將軀幹緊貼大腿,像雕塑般,以慢動作變換方向。當他緩緩延展升起,紅光由上往下地照射在他壯碩而健美的胴體上,儼然像一座雄偉的紀念碑!年屆五十的依弗,勁道老練,仍不斷讓人驚歎垂涎,他擅用舞台與燈光,將整體氛圍掌握得精確無比。
奇女子演傳奇
集作家、學者、演員、藝術家及評議總監(curator)於一身的奇女子富士可(Coco Fusco),於當代表演界中備受推崇。她曾出版了三本書,其表演與多媒體作品受邀於多項國際性藝術節、雙年展,由她策劃的演出展覽更遍及南美、南非、歐、亞、澳洲等。她最為人稱道的作品是與美國印地安藝術家Guillermo Gomez-Pena,偽裝成被新發掘之原始部落人,關在籠中供人參觀,這作品曾在全世界超過兩百個地域展出攝影。
《不可置信的失蹤女人》The Incredible Disappearing由富士可自編、自導、自演,故事來自她多年前耳聞的真實事件。在一九八○年,一位美國藝術家跨過邊界到墨西哥租了一具女屍,與之交媾,並且錄音存證,事後宣稱此項行動為藝術。當時,他被友人視為性變態,在聲名狼籍下自我放逐到歐洲。時過境遷,這件醜聞在口耳相傳後,居然鹹魚翻身,成了傳奇!最近,這個錄音記錄被博物館以身體藝術的歷史之名公開展出。
演出場景設在一個展覽場的網路聊天室(chat room),網上顧客可透過天幕上流動的數位字幕給予指令,從攝影機中滿足其窺淫慾與性幻想。右舞台床上躺著一具裸女(假人),左台輪椅上坐著一個會說話的機器女人,連同一男一女演員輪番替演警衛、女屍、藝術家、老板、女工、性虐者等。富士可回溯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牆上的影片並且再現了藝術家的現身說法。
何謂藝術?藝術與暴力的分界點在哪?富士可交錯不同版本故事,重新詮釋這個歷史事件,藉以批判社會過度濫用科技媒體與政治暴力下產生的失蹤人口。但因情節錯綜複雜,導致主題焦點模糊、意圖不清,加上女演員一味地扮演天真無知,相較於劇情顯得拘謹、不襯。再者,因主題本身聳人聽聞且極具爭議性,不禁讓人有雷大雨小之感。
除了演出外,藝術節期間每天傍晚還有藝術家對談與柏林研究室(The Berlin Lab),近一百三十位來自各領域的藝術家在此邂逅、激盪。主辨單位投入大批人力、物力,別具用心。儘管企畫者有意開創一個多樣性的藝術節,但在「重視過程」與「呈現首演」的風格中,也得承擔無法掌控節目品質的危機。顯而易見的,部分演出流於知識分子的象牙塔論談,創作者無法將其理論適度轉化為舞台表演,令人惋惜。
柏林也許不如紐約、巴黎國際化,但她有一個隨時為世界文化敞開大門的殿堂,卸下日爾曼的倨傲,以客為尊。在恐怖主義、暴力充斥的今天,我們由衷希望藉這個藝術節,讓人們明瞭尊重包容與理解異己文化的重要性。
文字|俞秀青 人體舞蹈劇場藝術總監
延伸閱讀:
本刊第一一九期,林冠吾《挑戰西方觀眾的眼睛》,頁53~55,2002年11月。
讓觀眾自己去體會作品的涵義
王景生專訪
俞秀青(人體舞蹈劇場藝術總監)
新加坡導演王景生,向來以融合多元文化著稱,他不僅創新東南亞傳統藝術,更成功地呈現多項跨國交流計劃,作品《李爾王》King Lear曾於一九九九年柏林「世界戲劇藝術節」(Theater der Welt)演出廣受好評,進而促成越界藝術節的合作。世界文化館(Haus der Kulturen der Welt)在歐洲具舉足輕重之影響力,由亞洲人來主導此藝術節的意義更是非比尋常。王景生與世界文化館的藝術總監歐登塔(Johannes Odenthal)所創立的「越界藝術節」,不僅拉近歐亞文化距離,更將國際藝術交流推向新的里程碑。
在筆者和王景生訪談之前,他正和世界文化館長Hans-Georg Knopp討論新的合作計畫,在一陣寒暄後,筆者針對「越界藝術節」的籌辦過程與其新作《全球的靈魂──佛陀計畫》The Global Soul──The Buddha Project和王景生展開下列對談。
觀眾成為創作過程的見證人
問:柏林已有琳琅滿目的藝術節,為什麼會想要籌備一個全新的藝術節?
答:這個藝術節主要來自我的想法。我認為文化的分歧(divergence)與多樣(diversity)是未來藝術發展的潛在關鍵,我們希望為二十一世紀的文化與藝術找尋新的定位與方向。
問:「越界藝術節」有何特點?
答:不以完成作品為呈現目標,反之,希冀和創作者共同發展過程。將焦點著重在提供藝術家一個實驗空間,並讓觀眾成為創作過程的見證人。多數節目皆是世界首演,甚至到柏林來排練。
問:未來這個藝術節將延續由你(新加坡)和柏林共同策劃嗎?
答:不是!我的想法是先把藝術節的模式建立起來,所以前兩年由我策劃,但希望以後每年都換新的企畫者,也許來自非洲、南美或其他國家。我同時希望,企畫者本身也是藝術家,能將自己的思想理念帶進這個藝術節,例如我的觀點是:重視過程、文化交流、做記錄性的創作。
問:兩屆藝術節都是由你主導的,有什麼不同嗎?
答:去年首屆比較像是綻放的煙火,藝術家群聚一堂,共同慶祝;今年的主題較為深入,層次廣泛,和觀眾面對面的接觸較多。
問:你如何挑選節目?在你邀請這些藝術團體之前,你曾看過他們的作品嗎?
答:我看了許多新團體,但今年邀請的多半是我認識已久的創作者,他們不盡然是主流的藝術家,但在創作領域多年,並且深入其中。我不喜歡到各個藝術節買現成品,我重視的是過程!
問:這是延續你九六年的「飛行雜技計畫」嗎?
答:不!那是亞洲的藝術交流計畫。這個劇院的屬性不同,它有三個表演廳、展覽場及戶外劇場(供音樂會、電影放映)。這裡沒有排練空間,而一般的工作坊極為智識性(intellectual),討論非常多!
問:《女姬濕婆》Diva Siva較像是商業性的娛樂節目,和其他演出截然不同,為什麼邀請他們?
答:我相信今日的劇場己經死亡!許多劇院失去生命力,沒有未來,現代生活充斥著流行與大眾文化。當我看到柏林club裡的許多頂尖DJ是日本、印度等有色人種,和幾乎是清一色白人的德國劇院系統相較下,我認為這是一個將其他文化、人群帶入劇場,同時為藝術注入年輕生命力的方法。
問:策劃這個藝術節的困難處在哪?
答:我是個外來者,由我主導這個藝術節肯定會有本地人備感威脅。當我就事論事,他們認為我在批評,或者認為我不懂德國的處世之道。當然,這些都需要極大的信任感才能克服的。
要觀眾為無法體會的事物掙扎
問:請談談新作《全球的靈魂──佛陀計畫》如何選定角色?
答:我希望保持對立性,所以選擇了來自歐、亞、非洲等的演員。其中韓國的宮廷歌者Kang Kwon Soon與中國梨園戲演員曾靜萍都是國家級演員;代表傳統,加上極現代的電子音樂與歐、非舞者。我企圖混淆觀眾,我的作品經常創造一種「摧毀期待」(destroy expectation)的效用,打破觀眾對文化既定的成見(stereotype)。他們認為非洲舞者就一定會跳非洲舞蹈,在亞洲人身上可看見東方佛陀精神,或者五個不同國籍的交集就代表全球化。文化被套用、被簡化,而全球化的定義更被誤解、濫用!
問:主題標示《全球的靈魂──佛陀計畫》,觀眾不該往這方向去解讀?
答:此作是論及全球化(globalize),但它意指你無法進入任一文化,僅是隨意取得或使用任何你所要的。當今,全球化代表的只是便利性(conveniency),像麥當勞充斥世界各角落,它不代表全球化。我要觀眾為他們無法體會的事物掙扎,且丟棄這種垂手可得的方便!
問:在你尚未和演員工作之前,是否對此作品已有明確文本與想法?
答:沒有。我請戲劇助導做了許多研究,關於佛教、旅行或是生病、死亡以及承受過多壓力的身體反應。我們整理成素材,開始和演員一同發展。我們在乎的是屬於個人的精神性!許多現代青年不願選擇宗教,或一個特定的神,但他們追求的是一種可以做夢與實現理想的信仰!像是烏托邦(utopia),它不存在於現實,但你可以嘗試去追尋!
問:除了英文之外,多半觀眾顯然不懂其他語言,觀眾聽不懂演員的台詞,是否無所謂?
答:若有機會,我還想把英文口白換掉。作品呈現的是一種精神、象徵,在所有的懵懂中,當你放棄自我,感覺自然會帶你進入各種不同的時空境界。
問:你在不在乎觀眾能否了解你的作品?
答:隨著年齡增長,我愈傾向讓觀眾自己去體會作品的涵義。七年前,我要觀眾和我感同身受,完全了解我的意念。現在,我認為「了解」是由許多不同管道進入,也許是音樂、語言、動作、畫面等,或者只是靜靜地坐在劇場就夠了。
問:作品裡的三個亞洲演員看起來極為嚴肅、壓抑,你認為這和亞洲思想有關嗎?
答:他們的確展現了多重文化差異。例如,歐洲演員Charlotte Engelkes充滿自信,她有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的童年,五歲就到世界各地旅行。而非洲舞者Sophiatou Kossoko,從小被送到女修道院,強迫她成為歐洲「文明人」,黑人或白種人的差別待遇仍舊很大。另外,亞洲人總是較內斂、含蓄。這作品很自然地流露三種文化之特性。
問:作為一個創作者,傳遞具有意義的訊息給觀眾,是否重要?
答:是的,但仍須保持作品的抽象性,像是敞開一扇門讓觀眾進入,但每個人可以發現不同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