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老實話,台灣的畫家並不是很擅長描繪內心的風景,特別是在畫得像不像或為抽象而抽象成為畫壇的兩大顯學的情形下,能被舉陳的內容格外有限。然而,席德進、蔣勳、郭維國筆下的男性,卻正好可以代表三個不同年齡階段男性的生命丰采,彼此之間也竟然能相互巧妙聯結。
畫家通常會藉著所描繪的事物,將內在的活動做若干程度投射。假如將焦點放在對「人」的描繪上,就更可以審察出一些頗值得玩味的心理風景。這裡指的「人」,包括人體、表情,甚或是外在的姿態。不過,說句老實話,台灣的畫家並不是很擅長描繪內心的風景,特別是在畫得像不像或為抽象而抽象成為畫壇的兩大顯學的情形下,能被舉陳的內容格外有限。然而,席德進、蔣勳、郭維國筆下的男性,卻正好可以代表三個不同年齡階段男性的生命丰采,彼此之間也竟然能相互巧妙聯結。
清秀的少年兄
席德進(1923-1981)畫過許多男性,但不一定每個男性都能看出情慾。筆者這麼說,並非意指審察席德進的人物畫作,只能以「情慾」作為唯一標準;但在台灣眾多男性畫家中,席德進是少數中的少數,其筆下的男性,不管有沒有裸露,甚至不需要描繪情愛的接觸或動作,即能從主題人物的眼神中,充分顯現畫家對畫中主角的原慾,當然,絕非每張都是如此。席德進本身對同性的愛戀,的確使他在面對男性模特兒時流露貪婪男色的濃郁情愫,尤以年齡介於少年到青年階段之間的男模特兒,席德進散發出來的麝香愈是濃烈。一九五四年的〈少年兄弟〉作品中,纖細的黑線條,準確地勾勒出小男孩的清秀臉龐,而小男生的眼睛已然出現「狐媚」之氣。事實上,這樣的眼神,幾乎反覆不斷地出現在他描繪男生的題材上;不過,這樣的眼神並沒有出現在他以藝文界人士為題的作品中。
懵懂精實的青年
一九六二年的〈紅衣少年〉,是最被舉證的經典作品。但是筆者個人認為, 一九七四年的〈青年裸像〉(台北市立美術館藏)及一九七五年的〈菲律賓漁夫〉(台中市國立台灣美術館藏),才是對少年╱青年體態描繪最為入骨的兩件作品。席德進非常擅長以略帶神經質的黑線條,精準地捕捉主題物件的神韻,這樣的特質放到人物主題身上,就更為傳神鮮活。這兩件作品的相通之處,在於畫面裡的男生都是體態精瘦、骨骼突出、肌肉緊密、模樣青澀,自然地流露未經涉世的懵懂和好奇。席德進筆下的男性,固然有其獨特魅力,如果從整體來檢視,少年到青年時期的男生,那種已見骨架卻尚未長好肉的平袒胸和臀部、削瘦臉龐,似乎最能打進席德進的心坎,而那雙始終大而媚,直睜睜看著你的眼睛,也彷彿讓人看進席德進容易枯瘠的心井裡。
蔣勳(1947~)在「肉身覺醒」展覽中,就已經揭示對青春健美體態的無上推崇,在這個系列主題中,我們彷彿看到希臘運動健將的體魄,寬闊強壯的胸肌、細腰、窄臀、有力的腿肌,屬於一種雕塑出來的標準身材,充滿著一股成熟的美感,容納不了一點點瑕疵。對比蔣勳這種對青春肉體極致完美的雕塑,看看郭維國(1960~)筆下的男性,則又是另一番生命風景。
真實的發福中年
郭維國畫中的男性,其實也就是自己。一看就知道沒有運動過的肌肉,肥肥嫩嫩堆在身上,很真實地呈現新中年時期、普遍男性都有可能擁有的胖胖體態。就某種心理程度來看,蔣勳貪戀青春,郭維國則透過自身的裸露企圖傳遞「自戀」情緒,兩人書寫的方式,充分顯現面對自我的勇氣及自我選擇的取捨。郭維國過去的作品,涉及兩性情慾時多半隱晦暗示,一九九八年之後,他開始以自己為主角,脫去衣衫,一點也不在意自己中年略顯發福的體態裸露在眾人面前,甚且在一九九九年的〈紅蘋果〉作品中,還煙視媚行般目秋著人看。
比較起來,藝術家描繪女性比較少觸及到那麼深層的心境轉折,因為不管畫家是男性或女性,只要是以女性為模特兒,基本上就會以畫得美為前提;但如果畫的是男性,畫家本身的心性往往會成為被檢驗參考的因素,性向的選擇無所謂對錯,可是展現於外的作品,則可以清楚看出:到底是誰解放了誰?
文字|鄭乃銘 CANS藝術新聞雜誌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