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旗津白玫瑰.25紀事》(新古典室內樂團 提供)
音樂

超越感傷的悼念的藝術

評新古典室內樂團《旗津白玫瑰.25紀事》

新古典室內樂團旗津白玫瑰.25紀事》

2025/04/12  台北 國家戲劇院

由陳欣宜帶領的新古典室內樂團,發展多年,從古典音樂演奏與編創的實驗精神出發,努力嘗試跨界表演,突破傳統音樂會的編制與演出模式,在舞台布景、場面調度以及展演結構上,屢屢創新,這幾年來也是跨界藝術的話題團隊之一。

這次的《旗津白玫瑰.25紀事》取材自團隊發源地——高雄——的在地故事,以旗津「二十五淑女之墓」背後的工殤歷史出發,在追憶悼念與超越創傷之間,再度以跨領域藝術的方法,解構了「音樂會」的慣習,也突圍出許多令人耳目一新的藝術語言。

《旗津白玫瑰.25紀事》(新古典室內樂團 提供)

對於土生土長的高雄在地人來說,旗津的「二十五淑女之墓」是成長記憶難忘的暗黑一頁。猶記得年少時與家人出遊,行經風光明媚的旗津海岸之濱,這座肅穆的紀念碑倏忽映入眼簾,年幼的心靈感到一絲恐懼與不安,童言無忌不斷問著大人這墓碑所祭何人?死亡向來是民俗禁忌,大人除了快快驅車離開之外,也只是淡淡說了她們因為渡輪翻覆而淹死,但卻對於政府為何立碑紀念,沒有太多著墨。一直到了長大之後,才明白這25個在荳蔻年華香消玉損的淑女,是台灣工殤史上悲愴壯闊的一頁,她們短暫而悲劇的一生,見證了台灣加工出口經濟奇蹟背後陰暗的勞工剝削歷史,她們的生命雖已逝去,卻是不存在的在場,持續提醒著我們制度公義的問題。

以這段歷史為素材,新古典室內樂團此次邀請了馬華藝術家黃楚原擔任作曲,編曲與導演,同時也邀請了姜富琴、何怡璉擔任肢體編導共創。創作過程以英國編作劇場(devising theatre)的方式展開,讓演奏家、舞者及編導團隊共同編創,打破了傳統音樂會的模式,讓音樂家與舞者碰撞,彼此脫離各自藝術養成的習性,音樂家不再受制於樂器的束縛,突破了演奏身體的慣性,在舞台上變成了趨近中性的「表演的人」。

台新藝術-票選活動廣告圖片
《旗津白玫瑰.25紀事》(新古典室內樂團 提供)

演出結構以音樂風格與氛圍的變化分成〈序曲〉,第一章〈軌跡〉,第二章〈選擇〉(之一╱遇合,之二╱危、沉、沒),以及第三章〈回家〉(之一╱海子,之二╱回x家)。字幕以簡短而詩意的文字,提點每一幕每一景大致上的內容,但整體而言音樂依舊主導了展演結構的推移,燈光與演出者的肢體變化構成了樂章的視覺內容。在〈序曲〉裡,演出者從舞台深處一列排開,在幽微沉緩的背景音樂下,他們緩緩向前,穿上藍色風衣式的工裝,象徵他們從演出者進入角色的儀式過程。第一章以明亮輕快的音樂,嘗試再現當年村民生活的日常,訪談口述歷史的聲音,交雜著時代的流行音樂,歌曲〈孤女的願望〉唱出一整代進城打工鄉村女子的心聲,在〈遇合〉的輕快趣味裡,帶出了淑女們的人生期待與夢想。演出者時而化身淑女時代的人物,時而進入演奏家的狀態,在出入角色之間,打破了音樂家與樂器之間的主客關係,在演與不演之間,「演奏」的定義解放開來,樂器之於音樂家身體的意義為何?又,傳統音樂會透過樂器傳情,如果這種代言的功能被解構了以後,音樂家該如何使用自己的身體與樂器,來對所欲致意的對象傳遞情感與思想?舞台中央由趙建銘所設計的大型裝置,既是那艘沉船,又是承載創傷記憶的象徵之物,在升降起落之際,表演者上上下下,有時模擬沉船的危急,有時像是列隊致意的樂手,打開了舞台場面的詩學空間。

《旗津白玫瑰.25紀事》(新古典室內樂團 提供)

整個演出最令人激賞的是〈海子〉的片段,在聲光構築出的深海場景之中,表演者以海龜泅泳的方式,在舞台上圍成了一個同心圓,他們將各自的樂器安置腹部之上,以母親安撫嬰兒的方式,溫柔地演奏它們,共鳴成了一種超脫的再生意象,死去的淑女並非死去,而是回到了生命之源的海洋,轉化成了其他生命能量,這是整個演出最安撫人心、以藝術昇華創傷的療癒時刻。

結尾並沒有以期待中的安魂曲收束,而是讓演出者在各自的小椅子上,持續操演日常生活中的細瑣動作,以行為藝術的反覆與循環,回到一種日常生活的狀態。悲壯的安魂曲沒有降臨,編導團隊以這樣「輕」的結尾,碰撞觀眾的認知慣性,挑戰我們反思日常生活裡看不見的「重」。亦即,我們今日來到劇場悼念這些逝去的年輕生命,除了掬一把感傷的眼淚安魂之外,她們過去的死,對於成就我們今日的日常生活有何意義?犧牲不是只是列在紀念碑上而已,必須對當下觀眾的現實生活有所啟發。

編創團隊實驗精神可嘉,讓古典音樂演奏家們(黃奐瑋、朱亞涵、張雅媛、陳揚)願意突破傳統音樂會的慣習,廢掉一身功夫,與張漢恭跟陳盈琪如此不同的表演者同台碰撞,探索新型態的「演奏」方式,十分難能可貴。只是這樣高度實驗性作品,擺在十分主流的鏡框式大場館,主要的觀眾接受度為何,那就值得再持續觀察了。

本篇文章開放閱覽時間為 2025/05/15 ~ 2025/08/15
新銳藝評廣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