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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其楣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悉心揣摩蔡瑞月的語氣,反覆推敲她的情緒,因此在讀劇時變得「很像她」,這就是為什麼後來演變她主演了阿月的原因之一(陳建仲 攝)
幕後筆記BEHIND THE SCENE

她舞、我憶,我們的戲

關於《舞者阿月》之二三事

演出當代人物,特別是還活著的人物,大凡敢嘗試的人不多。劇場導演汪其楣在長年研究台灣「現代舞之母」蔡瑞月之後,決定書寫當代人物,這比憑空臆造、隨意發展要困難得多,為什麼要做這麼困難的「創作」?汪其楣說:「我們早該聆聽彼此的故事,在我們的舞台上重建親人與鄰人的相貌。」

演出當代人物,特別是還活著的人物,大凡敢嘗試的人不多。劇場導演汪其楣在長年研究台灣「現代舞之母」蔡瑞月之後,決定書寫當代人物,這比憑空臆造、隨意發展要困難得多,為什麼要做這麼困難的「創作」?汪其楣說:「我們早該聆聽彼此的故事,在我們的舞台上重建親人與鄰人的相貌。」

PROGRAM 《舞者阿月》

TIME 12.9〜12

PLACE 台北國家戲劇院

INFO 02 33939888

對照蔡瑞月的年表和我的記憶,還沒進小學我就看過她的舞。在三軍球場,記得風很大,我冷得打抖卻不肯早回家,可能就是那次開始氣喘,過著多病的童年。小學二、三年級在醫生的建議下,被送去練舞,到李淑芬老師的舞蹈社。我怎會不喜歡,但總忍著淚跟不上,晚上坐三輪車去學舞,還要蓋一條毛毯的體質,也跟白天上正課一樣,常常請假。很快地輟舞在家,只能憧憬著舞蹈社的燈火輝煌,一邊難過地擔心,會不會一直打噴嚏、咳嗽,又發喘,又整夜不能躺下,不能去上學,而且以後都不能再去學舞了。

但我對舞蹈是一直嚮往著,短短十數月舞蹈教室的基本動作,使我幾十年來都以為自己是個很懂得觀賞的內行。

記憶中的戶外劇場,激盪人心的精采演出

而當時最負盛名的是蔡瑞月舞蹈社,她還成立一個兒童舞蹈團,奇妙的是,兒童團長、副團長,吳淑貞、胡渝生、金大飛,竟都是我小學、中學、大學前後同過學的好朋友,我和蔡老師舞團的這些主將如此接近,真是天意,及早培養我寫她這個劇本的素養。

除了常去三軍球場、中山堂、藝術館看舞展,更意外的是我看到了她導演的一齣大型戶外劇場,在台北賓館,中秋節招待外交使節的晚會。蔡老師擘劃這個兼及室內戶外,運用京劇、雜耍、特技、舞蹈各媒介,湖上船景,河畔行宮,草坪上仙女翩翩起舞,及電動雲梯,讓唐明皇一行上登上廣寒宮。

我記憶中的場景片段在閱讀她的口述歷史後,迴轉成燈光、音樂、舞蹈全然生動的畫面,而且更清楚的是周圍觀眾的神往與讚嘆,那種演出能激盪人心的感覺一直留在我心裡。

十幾年過去,我唸完中文系又出國學了劇場。我自己成為一個在台灣創作的戲劇導演,也與所有藝術界的友伴,尤其音樂家和舞蹈家,一起分享、一起呼吸、一起悲喜這片土地給我們的營養和限制。

我也與舞蹈界非常接近。我走進劉鳳學老師的排練場,跟她的新古典舞團出國,打理她的巡迴外務,也擔任舞台監督;好像我本來就該懂得做這些事。我長年跟著京劇前輩梁秀娟老師記述《旦角基本動作──手眼身法步》,更覺得離動作表達情緒的世界非常親近。我還成為林懷民的好友,在雲門舞集還是「研究會」的時代,做過他的「理事長」。我們還一起辦過國際舞蹈學校的舞蹈節。排舞的場景,舞者的汗水與淚水,傷創累累的肢體,和不老的容顏,在我的生活中成為最重要的血色,我所認定的劇場專業,往往在舞蹈的行當中才找得到。

蔡瑞月老師在創作上給予許多「編劇」空間

蔡瑞月老師和雷大鵬仍常發表舞作,但我對她有時熟悉有時陌生,後來才比較了解他們母子多數時候沈默的原因。記得「七二舞展」那年,我趕到國父紀念館,去看六十二歲的蔡瑞月親自上台,她踏著「讚歌」的步子,柔美莊嚴,令人很感動。我到後台擁抱她,跟她說,我們這一代從三軍球場開始看舞的有多佩服她。而不久後就聽說蔡老師離開台灣到澳洲去了。

這一別就又是十多年。一九九四年我們回到舞蹈社,所有的我們,台北藝術界,都出動了,為保衛台灣舞蹈發展的地標而展開廿四小時馬拉松的展演活動。那次也是更年輕一代的表演藝術工作者和更年輕的媒體,重新認識蔡瑞月的開始。我的《舞者阿月》就從這個時間點開始回溯。

書寫當代人物,是比憑空臆造、隨意發展要困難得多,但蔡瑞月老師卻在創作上給我很多「編劇」的空間。除了書面資料和訪談外,我更全心依憑與蔡老師相處時的感覺。她舞蹈重建時,我跟她回到火燒後漏著雨的舞蹈社,及外租的排練場工作。我坐在她的近旁,跟著她的眼睛轉動,聽到她的語言和心念、思緒的流轉。

蔡老師對我談話全無保留,但她更一派輕鬆地要我放手創作,「妳去編嘛,妳去加油添醬沒關係。」(八月中旬我排完戲去看她,「老師,我在模仿妳。」她回答:「妳太客氣,妳創造我。」)我感激她的胸襟和見識,她的確是一位深得創作三昧的大家。而我下筆的時候,只想寫下她血肉之軀所經驗和承受的,只想揣摹她的情感、語言、神貌,她心靈深處的悸動。

揣摩推敲為編劇,入戲太深成主角

二○○二年,初稿完成,我請成大中文系同事、學生還有台南劇場界的朋友,一起來讀劇;於是編劇筆下的語言和場景,初次經過演員的唇齒和心靈的淬煉,也初次接受到觀眾親近的反應與共鳴,我得到了修潤的契機。同時由於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悉心揣摩她的語氣,反覆推敲她的情緒。因此在讀劇時我無意中變得「很像她」。這就是為什麼後來演變成我不導戲,反而主演了阿月的原因之一。

在出版《舞者阿月》的劇本之前,我又花了半年多的時間把劇中的角色和重要事件,做了些簡要的註解。我珍重也仔細地描繪了蔡瑞月、雷石榆同輩的菁英,希望讀者也能知道這些令人讚嘆、令人激賞的人生。在閱讀時也許更能體會角色的情懷,與時代的氛圍。所有背景資料全移到排練場上,我這個劇作者又天天隨侍左右,肚子裡的故事更多,演員們刻劃角色的情感和界定關係時,養份十分完整細緻。

這次重披戰袍直接參與表演工作,是一種榮幸。使我有機會回過頭來向我教過無數的表演學生切磋討教。譬如導助姜富琴,演過我好幾部戲的主角,每天用同樣嚴苛,卻充滿感情的眼光盯著我。譬如王琄和吳文翠,每出現在排練場地板上,我立刻有「站在腳尖上」的緊張和清醒。劇組外的故舊知友常來排演場「檢查我」的,更有好多好多,嗯, 好幸福的感覺。

藝術界好友一起共襄盛舉

請黎煥雄來導演,不只是我們兩年前擊掌之初所想的,彼此在劇場美學上的投契,以及工作焦點上的互補而已;他對語言掌握的精到,對情緒層次的敏感,使我隨時覺得安心和感動,導演把劇本中的感情和境界堆築得更詩意、繁美。

來參加演出的,很多都是我藝術界的好朋友,吳義芳來演林懷民、張曉雄扮演馬思聰;李玉琥與我曾談過不少合作的心願,這次他跨刀演出魏子雲;李靜美,當年與我一起帶著文大聲樂組的學生排演歌劇,一直互為藝術上的諍友,這次她來演我的難友,音樂家李格非。朱陸豪的舞台功力和魅力無人能擋,他演我的丈夫雷石榆,我倆終於再度同台,彷彿侯佑宗爺的鑼鼓點起在我們身邊,給我們加溫、加持。

我們所有人,從童年到成長後的心靈記憶和生命經歷,在排練場大鏡子前,形成透明而多彩的相連。不僅劇中的人物,值得刻劃、表現,每一個人生命中所遇到的角色,都值得珍重、述說。我們早該聆聽彼此的故事,在我們的舞台上重建親人與鄰人的相貌,讓這片土地上的「人」,發出光亮。《舞者阿月》演出的那個週末,慘逢選舉投票,有點擔心口水喧囂影響了人們對美好本質的嚮往與品嚐。但願藝術終能擺脫政治的壓力或解釋,台灣人不再分色,而能自在擁有任何透明或多彩,或一如我們的封面及海報上的那種溫柔與調和。

 

文字|汪其楣 成功大學中文系教授,《舞者阿月》編劇暨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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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阿月》劇情簡介

《舞者阿月》聚焦於蔡瑞月的藝術與愛情,照映台灣近代舞蹈的發展, 也寫出當代及歷史人物的芬芳。在舞台劇中表現人們所熟知的當今名家,比憑空臆造或隨興發展的角色要困難得多。國內劇場界重量級的編導汪其楣,人稱她左手做 戲,右手作文,向以刻畫本土角色的血肉情貌見稱。這一次不但書寫了前輩舞蹈家蔡瑞月的記傳劇本《舞者阿月》,還將親自擔綱演出女主角阿月。

從醞釀到發表到修潤及註解的完成,歷時四年,過程中不但獲得主人翁蔡瑞月的肯定,也感動了表演藝術界許多創作者,包括導演黎煥雄和幕前幕後的諸多大將,都來襄助、參與這個製作。劇本已由遠流出版,十二月九至十二日將搬上舞台,在國家劇院跟觀眾見面。

《舞者阿月》一劇共分六個段落,簡介如後:

第一場(序):呼喚舞靈

即 「一九九四從一個黃昏到另一個黃昏」的現場,藝術團體以廿四小時馬拉松接力,舉辦展演活動,搶救「中華舞蹈社」瀕臨拆除的危局。來聲援的林懷民接受訪問 時,提到蔡老師對大家的影響,接著聽到魏子雲朗誦雷石榆寫給蔡瑞月的詩。然後吊掛在高空的蕭渥廷降落於地,打越洋電話給蔡老師;蔡瑞月出現在舞台側……她 開始回溯在台灣的舞蹈足跡。

第二場:心之海岸

一九四六年初春,留日學生及親眷搭貨輪「大久丸」返鄉,蔡瑞月演出舞作《咱愛咱台灣》及《印度之歌》,也立即受到同鄉的邀約,靠岸前就心懷壯志地籌劃她的公演及教學。

第三場:悵然望川

蔡瑞月與詩人丈夫雷石榆一見鍾情的戀愛,及婚後充滿藝術氣息的家居生活;相知相惜的三年美好時光被雷石榆的牢獄之災及驅逐出境中斷。

第四場:牢獄玫瑰

蔡瑞月本身的囹圄之災,她在女監中與音樂教師李格非等結為好友,她教大家跳舞,李帶大家唱歌,渡過痛苦的囚禁歲月。並與舊日台南的學生美枝相遇,引發她們對本身處境的反思及對親友的懷念。

第五場:See You, Formosa

前段為「中華舞蹈社」的幾番盛況,練《天鵝湖》、學《苗女弄杯》的各類學生穿梭其中。後段則跳接到七○年代之後的幾個時間點,蔡瑞月會見馬思聰夫婦,傾談與雷石榆的離情,並共同籌演《晚霞》,她的舞作卻未能演出,她與媳婦蕭渥廷交心後,離開了台灣。

第六場,(尾聲):廢墟月光

蔡瑞月得到國內外各種獎項,舞蹈社終被公佈為市定古蹟,卻在第二十天毀於火災。蔡瑞月返國進行舞蹈重建,八十高齡仍在廢墟中排舞,指點著後輩舞者。最後,雷石榆出現在遠方,她也緩步走向心中思念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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