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卻完全由器樂來表現,並且還需包辦其他角色的代言,以及發揮情節推展與情緒轉折的功能。在魯丁沉穩地帶領下,呈現出整齊劃一的弦樂部、中規中矩的木管群、戰戰競競的銅管聲區、及謹慎應對的打擊族群,各部門皆頗能安步當車。但若說要進一步達到同時身兼歌劇演員的功能,怕是把原本就不具象的台詞,混淆得更加抽象了。
白遼士合唱交響曲《羅密歐與茱麗葉》
2003年11月21日
台北國家戲劇院
二○○三年世界樂壇的發燒話題,無疑是慶祝法國作曲家白遼士(Hector Berlioz,1803-1869)的兩百週年冥誕。向來對國際局勢的脈動頗為機靈的寶島台灣,自然不會在此盛宴中缺席。並且,由國內各大表演單位,聯手推出一道道重量級菜色,以向這位品味獨到的大音樂家致上最敬禮。然而盛會雖已近年底,一道由百多人共演,長達一個半鐘頭的全版《羅密歐與茱麗葉》交響曲大餐,難能可貴地由台北愛樂室內及管弦樂團新任音樂總監魯丁(Alexander Rudin)端上桌。豐富新穎的滋味,似乎連音樂老饕都得戒慎恐懼地試探自己的味蕾。
無悔踏上作曲家之路的白遼士
為成就一個作曲家的身分,白遼士雖擁有醫學學士的頭銜,卻選擇背離繼承父業的家族期望,執著地轉向毫無保障的音樂創作道路,使得家庭無法諒解而斷其支持,之後便開始了白遼士一生多舛的命運。當時白遼士身處已歷經革命洗禮的城市──巴黎,法國浪漫思潮無論在文學、戲劇、還是音樂上,彷彿一隻等待浴火而出的鳳凰。一八二六年白遼士考入巴黎音樂院,自此他音樂的才華,宛若找到閘門的洪水,全力傾洩而出。並於一八三○年還是學生的身分,便完成影響深遠的《幻想交響曲》,成為開啟十九世紀「標題音樂」的先鋒。讓一向以擁有紮實音樂傳承為傲的德語系音樂家們,如李斯特和華格納等,都不得不豎耳傾聽這令人難以拒絕,傳自法國來的新聲音。白遼士在創作中所注入的前衛想法,包括在各樂章中以文字實際描述出場景與情緒外,還賦予樂器扮演劇中人物,設計用「主導動機」的方式讓角色說話。猶如戲劇演出般,當角色需表現情感時,「主導動機」的各式變形便是他的語言。而由不同角色間相互的對話,所造就出的新奇和聲與音響色彩,充分顯示出白遼士在配器學上與眾不同的想法。
作曲家在創作時所展現的手法,往往透露出部分性格上的習性。向來叛逆且頗有想法的白遼士,自然在其作品中流露出強烈的個性。因其深受英國大文豪莎士比亞的吸引,不僅在他的音樂中,以莎翁的戲劇為創作藍本。在其現實生活中,亦苦苦追求讓他驚為天人的莎翁女演員史密森。就在觀賞了她《哈姆雷特》的演出後,白遼士便讓自己深深陷入浪漫愛情流沙裡,他愈是掙扎就愈難以自拔。但也是因為對這段情感的付出,讓白遼士寫下多部音樂鉅著,其中就包括這首曾由史密森擔任戲劇女主角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交響曲。事實上在譜寫此曲之前,白遼士的日子過得並不順遂,直到對其才華推崇有加的小提琴大師帕格尼尼伸出友誼之手,不僅適時紓解了白遼士的生活困境,並重新燃起他蟄伏許久的創作慾望。七個月之後,這首融合了交響樂、合唱、及獨唱形式的大型交響曲迅速被完成。因其特殊的體質,既非傳統的交響樂曲格式,又不完全像清唱劇或神劇的規格,更不及歌劇的表現手法,並不易歸類。白遼士像魔術師般的手法,總讓人驚歎。他稱之為「戲劇交響曲」(symphonie dramatique),一齣由管弦樂團擔綱的歌劇。
有如抽象畫的音樂趣味
藝術語言中最為抽象的非音樂莫屬,而要以音樂語言來呈現寫實的歌詞意境及具體的肢體表現,在訊息的傳達與接收上,對表演者與欣賞者皆是一大挑戰。對向來習慣讓視覺引領想像的人們來說,眼見不能為憑,也算顛覆了人的某些慣性。在人聲的安排,舞台上的合唱團分別代表卡普列特與蒙太玖兩個相互對峙的家族,三位獨唱者中的一位男低音明確擔任劇本勞倫斯神父的角色,其餘二位歌者則為劇情外的引言人。而男女主角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卻完全由器樂來表現,並且還需包辦其他角色的代言,以及發揮情節推展與情緒轉折的功能。錯綜複雜的台詞線索與虛實難辨的角色扮演,好比繪畫大師畢卡索的抽象畫般,總能激發無窮的想像與營造出特殊的感官趣味。
為降低可能對樂迷所造成的消化上的困難,聲樂家黃瑞芬以一貫平易近人的妙語,在音樂會上下兩個半場開始前,簡潔流暢的導聆,果真讓人放心不少,場中連串的笑聲,是最好的反應。而熟路的樂迷們,向來習於有指揮亨利.梅哲加台北愛樂室內及管弦樂團這樣的傳統形象組合,其所投射出的更是精萃與嚴謹的精神。如今由指揮暨大提琴家魯丁承襲樂團的命脈,意味著既是延續亦是開拓。魯丁大膽推出完整版的作品,用白遼士的管弦樂法為自己和樂團鍍金,希望做到讓樂迷耳目一新。在魯丁沉穩地帶領下,呈現出整齊劃一的弦樂部、中規中矩的木管群、戰戰競競的銅管聲區、及謹慎應對的打擊族群,各部門皆頗能安步當車。但若說要進一步達到同時身兼歌劇演員的功能,怕是把原本就不具象的台詞,混淆得更加抽象了。要一般人把對彼此的感覺用言語清清楚楚表達出,原就不是件容易事,更何況是一對愛得讓兩大家族益發糾葛不清的小情侶,其錯綜複雜的情愫傳達,還真得要超脫語言的限制吧。
三位歌者各有特色
擔任獨唱的三位聲樂家,各自恰如其分地掌握了角色的安排。兩位來自俄國的歌手,呈現出敦厚溫暖的中低音色。次女高音羅美雪芙絲卡雅(Irina Romishevskaya)以她極富層次的歌聲闡述故事脈絡,展現出如廣播劇播音員般栩栩如生的效果。男低音白可夫(Vladimir Baykov)則是一開口,其威嚴就足以讓兩大家族肅然起敬,當然他的諄諄教誨是說服力十足。另一位亦是擔任說白角色的鄧吉龍,為本國能兼唱中音與高音的青年聲樂家,雖然出現的時間較短,在幾段與小團體合唱中,表現出清亮的聲音質地。
經營多年有成的台北愛樂合唱團,是國內合唱舞台最令人熟悉的身影。在許多大型合唱或交響樂曲演出中,皆不難看到她的參與。但或許又是難纏的白遼士對其交響戲劇之呈現所出的難題,不以肢體語言表示,卻要兩大家族用近乎文言文般的精簡語意,演出兩方人馬對峙的壯烈場景。若不是對該語言有行雲流水般的把握,要想達到干戈的程度,恐怕氣勢不足凌人。反觀,音樂廳內人數寥寥,實對眾演出者如此耗神費時所準備犒賞樂迷老饕的心意,甚感惋惜。而如此慎重的白遼士壽宴禮,不啻是國內音樂界對作曲家的成就,所表達出的深切感佩與崇敬。
文字|張琳琳 邁阿密大學聲樂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