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想惜春,可是又不能因為惜春,而錯過了夏、秋、冬。人生的生活和享受,享受和貪戀,貪戀和修練,它們經常是一個學校裡的同班同學,難棄難離,在這種夢幻班上課,又不太用功的我,等著罪受吧!虧得這個班裡還有「愛」─愛我的人,我愛的人,他們變成了唯一的真實。
有一天,我想算算看我這輩子說過幾次謊。就算從三歲開始長記憶吧,算到七歲就已經算不出說過多少次謊了。那麼,只算這七年來所說過的謊吧!更慘,更算不下去了,其中不乏跟最親密的家人所撒的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我想反省人生?想炫耀自己的坦白?還是純屬對人性好奇?還是都不是,只是自我跟另一個自我找找碴、解解悶?我不知道。活過的,後悔晚矣,還沒來的,又未必能下得了決心,走一步算一步,真覺得人生有時難免苟延殘喘!什麼才是真的?生活是這樣地複雜。愈是覺得自己生活得很單純的人,可能他的內心更看不到自己的複雜,真正覺得世界很複雜的人,心中說不定反而無惑可疑了。
靜坐冥想,洗盡鉛華
脆弱的靈魂,疲倦的我,承載不起多少的「美」,也可以說承載不起多少「痛苦」,演員多麼需要捕捉感覺的能力,而這份能力我好不容易把它稍微磨利了,馬上又被生活和工作給磨鈍了,這些年,我需要的是愈來愈多的休息與準備;如果聖人說的,拭刀而藏之,視為庖丁解牛的必要工作,那我拭的刀,老是不夠用,或者是拭了不少的刀,卻經常會遺失,該用它的時候,找不著了。
演員的生存是以他的感覺為基礎的,各種感覺,因此有許多感官記憶、情緒記憶,或者乾脆說在人生的掌握上,我寧可認同自己是藝術家,而非哲學家,藝術家實在,庖丁就很實在,實在方而產生出他自己的藝術。明知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但藝術家做不到遺色而觀空,那太無情了,無情怎能生出感覺,生出慧眼?
每次在揣摩一個角色,組合一個情緒的時候,我的腦子是待在人間的喜怒哀樂,而不是在天堂上超凡的冥想。除非,我真的累了,累得演不動了,想不通了,感覺呆滯了,那就乖乖地安靜下來,冥想。冥想這一切形形色色,都是由「空」生起的,體驗得愈深,也許得到的和平,愈無限。不知道這種感覺跟「禪定」有沒有關係,反正是有點「洗盡鉛華」的意思。
我靜坐的經歷和資歷都淺,體會當然也浮淺,深的不敢說,「洗盡鉛華見本來」,倒是真能靠譜,「見本來」究竟為何?落光了樹葉的枝幹算不算一種本來?如果算,那靜坐對於我,還是實惠的。如果你是一棵樹,想把那些葉落掉,以我的經驗來說,不太難,難的是,葉子落完之後,感覺乾淨了,乾淨不了多久,葉子又冒出來了,想讓它落「空」裡面久一些,不易。做一個消化能力強的人真難啊!誰不想惜春,可是又不能因為惜春,而錯過了夏、秋、冬。人生的生活和享受,享受和貪戀,貪戀和修練,它們經常是一個學校裡的同班同學,難棄難離,在這種夢幻班上課,又不太用功的我,等著罪受吧!虧得這個班裡還有「愛」——愛我的人,我愛的人,他們變成了唯一的真實。
戲,散了,還有別的想不到的戲
《我的大老婆》是我在果陀劇團繼《再見女郎》、《ART》之後的第三齣戲,劇本是由編劇陳樂融先寫完一稿,大家再發展修出第二版,最後由導演梁志民整出定稿。國內舞台劇本二、三十年來,好本難求,即便有些不高明處,但相對的,也都忠實呈現台灣現在的本土生活面貌,但還有許多在劇本創作專業上需要加強的地方,否則,演員和導演,就要挖空心思,來保護這個戲。因此,舞台上,除了精采的劇本之外,其他如舞台視覺效果的設計,演員的表現,也都要全力以赴地去實現。
《我的大老婆》開演了,我不敢說它是多完美的劇本或表演,但是,當一件事情,你知道大家都盡全力去表現,而且,箭已離弦,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要有勇氣去接受觀眾給我們的批評和指教。戲,散了,還有別的想不到的戲,仍須演下去,跟這塊土地一起滋長,一起成為過去,真心地願您,看每一齣戲,都有不虛此行的感覺。如果我又在撒謊,希望這謊撒得還夠委婉。
李立群
資深劇場、電影與電視演員
為「表演工作坊」創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這一頁我們說相聲》、《暗戀桃花源》、《推銷員之死》、《ART》等
電影作品:《我這樣過了一生》、《搭錯車》、《恐怖分子》等
獲金鐘獎最佳男主角、金鷹獎、飛天獎以及金馬獎多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