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性的五毒轉為五種正面的能量,本就是賴聲川從佛法裡體會到的一種創作企圖。
他的《如夢之夢》,與其說是他個人廿年的劇場經驗總結,我倒真覺得是一篇劇場「思維」與「執行」一致的高級「論文」。
廿一年前,賴聲川剛回台灣不久,替蘭陵劇坊導了一齣非常亮眼而感人的戲《摘星》,很自然地,他開始為台灣的劇場綻放希望。接著《那一夜,我們說相聲》、《暗戀桃花源》、《圓環物語》、《西遊記》,還有《回頭是彼岸》、《台灣怪譚》,加上他在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如今的台北藝術大學)帶著學生完成的一齣齣舞台呈現。直到去電視公司,反芻他多年的舞台創作經驗,製作了一年多的《我們一家都是人》的每日「電視即興劇」。
直到拍了一部很成功的電影《暗戀桃花源》;我說它成功,不僅是它在東京或柏林都得了大獎,而是銀幕上的《暗戀桃花源》更拍出了舞台上被觀眾笑聲掩蓋過去的「生命中的無奈」和劇場裡被喜劇節奏搶掉的一種「慢」調子,那個「慢」製造了許多藝術氣團,留下更多讓觀眾可以自我聯想的空間。
沒有罣礙的劇場
這些年由賴聲川主導的表演工作坊推出來的作品,並不一定都是箭無虛發,有些戲,包括我自己曾經參與創作與演出的,都有讓人看不下去的地方;只是觀眾可能太寬厚了。人生如戲,又如夢,醒來猶如在夢中,劇場隨著歲月,產生了無數種時代性的風格與各種不同色彩和形式的花朵,在其中耕耘的人、荒蕪的人、消費的人其實都不太缺乏。唯獨比較缺的,就是「劇場施肥者」,或者說是「提供新的耕耘法者」,使劇場文化的大地能夠更新地生長下去。這種人難找。
賴聲川的《如夢之夢》長達七、八個小時,醞釀了五、六年,細火慢燉,周周折折。在技術上說,編劇太難了,不只難在到那兒去找這麼多合情合理的故事,也不只是到哪兒去找這麼多的人力和物力,而是故事愈長,給觀眾帶來的疲倦或壓力可能就會愈大,時間愈長,台上台下舞台技術、劇場空間的受限和考驗,也會隨之增加,如果以上的問題都沒有發生,或者還能讓人賞心悅目!那麼劇場文化的魅力,才能更增加一道希望,一道通往劇場的無障礙空間,因為,老舊的舞台形式,容易讓人失去感覺,新卻又不能得體的形式,讓人扼腕。
《如》劇故事的起源來自佛法的提醒,倒不一定就是這戲的珍貴之處,對賴聲川的佛法素養來說,就算沒看到《西藏生死書》,他也可能在「諸法皆空,自由自在」的某次靈動下,把劇場裡的故事和空間,搬到任何一個地方去成功演出。重要的是,原來劇場這個「人為」出來的空間和實物,也是可以沒有罣礙的,既然如此,在劇場裡說故事的方法,便可不再受限,而大開方便之門了。對《如》劇的編導而言,多年來的賴聲川,是在生活的學習和經歷中,先擁有了千斤之力後,才能在劇場裡玩這種「四兩撥千斤」的高級呈現,漂亮,無可批評,高明而又留下許多未盡空間,可能讓後來者真的可以放下許多心,往更深的曠野走去,而不易迷茫了。
為劇場曠野施下鮮感的肥
如果看完了戲,硬要給點意見,那麼個人之見是,排戲、磨戲的時間,或演員表演的基本能力,如果可以再加強,那這麼多辛苦的演員,將會獲得更多倍的觀眾掌聲。這一次的演出,演員如果有我,不論戲分多少,我也會榮幸地覺得躬逢其會,因為賴聲川的自私和自以為是,乾淨而漂亮地用他的專業和藝術判斷,打動了我,那麼我的自私和自以為是,似乎也可以在自己的表演世界裡,試著更不設限了。
把人性的五毒轉為五種正面的能量,本就是賴聲川從佛法裡體會到的一種創作企圖。他的《如夢之夢》,與其說是他個人廿年的劇場經驗總結,我倒真覺得是一篇劇場「思維」與「執行」一致的高級「論文」,一篇想法與做法蠻合一的創作性論文,可以為許多種不同的劇場文化,施下一些鮮感的肥,這種人不多。
恭禧國家劇院花了這麼一筆小錢,成就了台灣劇場界一件不小的大事,這事,就算是虧本了,都是做得很對的事。
李立群
資深劇場、電影與電視演員
為「表演工作坊」創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這一頁我們說相聲》、《暗戀桃花源》、《推銷員之死》、《ART》等
電影作品:《我這樣過了一生》、《搭錯車》、《恐怖分子》等
獲金鐘獎最佳男主角、金鷹獎、飛天獎以及金馬獎多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