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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傑宏.貝爾》中,傑宏.貝爾讓所有的身體裸體演出,他要問的是:「什麼是身體?」。(Herman Sorgeloos 攝 新舞臺 提供)
特別企畫 Feature 挑釁!2006新舞風 新舞風 傑宏.貝爾

傑宏.貝爾:我尋找的是「舞蹈的零點」

風格嗆辣的挑釁頑童

未演先轟動的舞作《傑宏.貝爾》,除了引爆滿座票房,也引發大家的好奇,到底這個「惡搞」的編舞家腦袋裡在想些什麼?為什麼一出手就要驚世駭俗?

旅居柏林的戲劇研究者林冠吾,趁著傑宏.貝爾到柏林演出時為本刊專訪這位編舞「頑童」,這才了解,舞者出身的傑宏.貝爾,在《傑宏.貝爾》中想探索的其實是「身體」的本質與文化的影響,他說:「對我而言,這不過是稀鬆平常的表演,它是關於一個想法、舞蹈、身體。每次創作我都會對自己提一個問題,我把問題放到舞台上,並試著找出答案。」

未演先轟動的舞作《傑宏.貝爾》,除了引爆滿座票房,也引發大家的好奇,到底這個「惡搞」的編舞家腦袋裡在想些什麼?為什麼一出手就要驚世駭俗?

旅居柏林的戲劇研究者林冠吾,趁著傑宏.貝爾到柏林演出時為本刊專訪這位編舞「頑童」,這才了解,舞者出身的傑宏.貝爾,在《傑宏.貝爾》中想探索的其實是「身體」的本質與文化的影響,他說:「對我而言,這不過是稀鬆平常的表演,它是關於一個想法、舞蹈、身體。每次創作我都會對自己提一個問題,我把問題放到舞台上,並試著找出答案。」

新舞臺 新舞風2006Compagnie Jérôme Bel

《傑宏貝爾》

6/2   8:00pm  

6/4   3:00pm  

《泰國製造》

6/3   3:00pm

兩人十件》

6/3   8:00pm 

台北新舞臺

INFO  02-27237953

傑宏.貝爾小檔案

▲1964年生,曾於法國翁傑(Angers)國立現代舞中心就讀。

▲曾擔任多位法、義編舞家如Angelin Preljocaj、Joelle Bouvier 與Régis Obadia、Daniel Larrier與 Catherina Sagna的演出舞者。

▲1994年發表編舞處女作《兩人十件》,次年發表《傑宏.貝爾》,震驚歐陸舞壇。

▲陸續發表作品有:Shirtologie(1997)、Le dernier spectacle(1998)、Xavier le Roy(1999)、The show must go on(2001)、Véronique Doisneau(2004)。(編按:關於Véronique Doisneau的介紹,參見本刊第155期林冠吾〈一場後現代舞蹈與古典芭蕾的失敗婚禮—柏林八月舞蹈節現場〉一文,2005年11月)、《泰國製造》(2005)等。

法國編舞家傑宏.貝爾(Jérôme Bel)在歐洲舞蹈界,是「惡名昭彰」的挑釁「頑童」,他以極簡派的創作手法,勁爆的「去舞蹈」實驗風格,一再挑戰戲劇表演與舞蹈的原本定義,解構了身體的概念,不但掀起了沸騰爭議,同時也得到許多回響、讚許,以及舞蹈學家的爭相研究。

應新舞臺之邀,貝爾將於六月初蒞臨台北,呈現兩部最早期的作品《兩人十件》Nom donné par láuteur與《傑宏.貝爾》Jérôme Bel,以及去年的新作《泰國製造》Pichet Klunchun and myself。傑宏.貝爾四月下旬帶團到柏林演出《泰國製造》,隨和的他,即在下榻的柏林旅館邊用早餐,邊接受我的採訪。

問—可以談談你的舞蹈背景,以及你是如何成為編舞家的嗎?

答—我小時候,很想當演員。當演員太難,所以我就去上舞蹈課。我是個非常棒的舞者,我的意思是,跳舞對我而言,很容易。當了十年的舞者後,我感到十分厭倦,所以決定自己出來創作。我的第一部作品《兩人十件》與第二部《傑宏.貝爾》,十年前我創作它們時,特別辛苦,因為我轉換了身體在舞台上的一般運作。

譬如說,《兩人十件》用物件取代人來編舞,當時沒錢,就放十個物件在舞台上,它們既不性感,也沒有什麼動感。經過好長一段時間,我們終於可以巡迴演出這部作品。起初,觀眾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作打鼾狀),真的!我得老實說,有一次在荷蘭鹿特丹演出的時候,突然,我們聽到觀眾大聲地打呼,真的很不舒服。

問—為什麼你選擇物件代替舞者,又為什麼你同時將舞蹈完全排除在外呢?

答—我受視覺藝術的影響很大,像馬賽爾.杜象(Marcel Duchamp)是我崇拜的大師。當時挑選十種物件,並沒有什麼深層的意義,物件是一種方式,藉此去嘗試,如果把情感完全排除在身體之外,會有什麼結果。用物件,你就只有空間與它的外在形體……,我將所有的東西都轉換成客體,而非主體。這樣一來,我可以很容易去操控,去探索什麼是舞台。但是,它的確是很艱澀,不太容易觀賞。之後在《傑宏.貝爾》,我讓所有的身體裸體演出,這是另一個層次,但事實上,它無關個人,而是關於身體。我要問的是,什麼是身體?它已經是一部成功的作品,但也是極受爭議的表演。觀眾都很震驚,同時也很驚訝,居然無法停止去思考它。

問—我讀到,在《傑宏.貝爾》一作,你企圖尋找表演藝術的「零點」,可以解釋一下「零點」的意義嗎?

答—作為一個編舞家,你必須從零點開始去開創自己的路。也就說,你不可以完全接收在舞團所學的東西。這是我從閱讀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的《寫作的零點》Le degré zéro de l´écriture(台灣譯為《寫作的零度》)所得到的啟發,當然,他探討的是文學而不是戲劇。所以,我就想,我應該去尋找「零點」——舞蹈的零點。於是,我探究著對身體的使用、身體是如何被舞者再創造的等等。最終,我們將身體濃縮到一個、兩個,甚至深入到它的內部,從外在肌膚到內在血液,而我試著要去表現血液,這就是為什麼有撒尿的一幕。

問—像裸體與撒尿,都是很挑釁的,歐洲觀眾的反應如何呢?

答—當初,他們的反應很強烈,而且是兩極化。觀眾都被嚇壞了,有些說,「喔!這真是不知羞恥!」、「絕不要再看了!」。另一方面,也有些人感動地哭了出來、感到徹底地被摧毀了,可是,這其實也不是我想要的。對我而言,這不過是稀鬆平常的表演,它是關於一個想法、舞蹈、身體。每次創作我都會對自己提一個問題,我把問題放到舞台上,並試著找出答案。在《傑宏.貝爾》中,我要問的是,什麼是舞蹈表演?我找到的答案是:沒有自然的身體,只有文化的身體。

問—你的意思是說,身體不具有原創性(authenticity)?

答—完全正確!同時我也質疑編舞家的原創性,所以,我選擇「引用」的方式。因為我相信我是(文化、藝術)脈絡(context)的一部分,我的創作都是從這個背景中發展出來的。而不是說,我獨自在地球上,跟某種神有精神上的聯繫,它告訴我得做什麼。所以,我的創作理念跟這種浪漫主義思想是完全背道而馳的。

說實在的,我自己當初都被觀眾的激烈反應給嚇到了。現在,他們倒是說,這是古典的、什麼什麼的等等。最近在巴黎演出時,有舞評還 說,我轉換了對身體的使用,不是從美學、藝術的角度,而是以科學的方式,運用身體。好吧!這裡有個身體,讓我們研究它。我想,觀眾一向喜歡將身體看作是表現情感、文化與知識的地方,而不是生物學的解剖物。這樣一來,身體便變得一點也不浪漫,它就像塊肉似的,對!就像這塊(用餐刀指著餐盤上的火腿肉)。我避免了所有的情色,使身體完全失去了情慾、性感與浪漫,這大概是為什麼觀眾感到震驚的原因吧!

問—我看了你的新作《泰國製造》,非常喜歡,也非常感動,請問你為何選擇以訪談的形式作為表演?

答—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完成這齣劇。其實,我原本的構想是去研究皮歇(編按:《泰國製造》中的泰籍舞者)的文化、知識,然後,由他直接跟觀眾對話。他會像這樣開場:「晚安!我的名字是……,我很笨(飄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皮歇Pichet,逗趣地笑著),我是個箜舞舞者……」。之所以要皮歇單獨演出,是因為我不太喜歡站在舞台上。事實上,我們根本沒有什麼時間排練,因為曼谷的交通擁擠、塞車特別嚴重,以至於他無法常常過來跟我會面,而我也老是感到疲倦。所以,你看到的是,我們的排練過程——我有我的電腦,開始問他問題……,還沒問完,我居然就做了件愚昧的事,問他,「是不是也有問題要問我?」我以為他頂多問兩、三個問題,就會結束,沒想到,他問題還真多。(兩手攤開,做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事實上,它比較像是會面聊天,根本就不能算是表演藝術。當時,有個藝術總監,在曼谷看到它,幾個禮拜後,她打電話給我,「來參加藝術節吧!」,我說,「不行!」,「來吧!我覺得它很有意思。」我說,「不行!這不是表演,不過是兩個藝術家進行對話,沒有人會感興趣的。」她說,「不會的!來吧!」我說,「好吧!我試試!」於是,我們就這樣演出,沒想到它會這麼成功。

問—我很喜歡這樣對話的形式,它顯示了文化的平等,也突顯了文化的差異。

答—但它也有點像新聞記者做的事。

問—是啊!我原本也想向你提同樣的問題呢!(貝爾用力點頭,表示贊同)這齣戲你們已經演出許多次了,可是,它居然讓人覺得像是初次見面的即興表演,我很佩服,也很驚訝,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答—我們沒有文本,因為這不是文學、也不是莎士比亞,所以我們不用做得那麼精細。我們不是演員,一開始要問的問題都在我的電腦上,可是,它是可以變動的,皮歇的回答有時會不同,而要是我在他的舞蹈中發現什麼新的東西,我也會提新的問題。所以,我們便得很專注聆聽對方。如果他只是照本說詞,當然也就不需要聽他在說什麼,因為台詞我都知道。可是,他可以改變他的解釋,而有時我也會提前問他後面的問題,這使整齣劇充滿了活力。

問—從你跟皮歇的對話中,可以得知,你的創作,其實都是在質疑戲劇與演員的合法性,是什麼促使你去質疑戲劇的合法性的呢?

答—因為我不信任戲劇,以前我甚至對抗著它,不過,現在越來越少了。我得告訴你,一開始,我總是處在:我在這兒幹嘛?這對當代有什麼用呢?為什麼?這是庸俗的市民文化!我們什麼都沒有做!一點用處都沒有!……像這樣的情況。

可是,在這個作品中,我們並沒有提這類的問題,不過,這個作品有趣的是,它呈現了一個危機,我們開放了所有的事物,一點也不虛偽、作假,相反的,我們有很多問題,我們自己也不了解整個的複雜性、藝術與文化的相關性等等,而我把這些都一五一十地呈現給觀眾。

有些觀眾跟我說,「十年前,我看了你的一些表演,很討厭,可是,你這個作品,我非常喜歡。」我想,這是因為他們突然了解了為什麼我要這樣做。有些人一點也無法理解,所以他們會想要把錢討回去。當然,這是能不能理解的問題。我想要和觀眾交流,可是我並不想要成為一個受崇拜的神。我不認為觀眾應該崇拜我,因為我知道的並不比他們多。我也許知道多一點戲劇,但關於生命或其他事物就難說了。

問—在你的作品,很少有舞蹈,甚至完全沒有,但你還是認為自己是個編舞家,而不是導演。那麼,舞蹈對你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答—有些評論說我做的是沒有舞蹈的編舞,我很喜歡這個說法。在《兩人十件》,我們做的就像這樣(把湯匙陸續放在不同的東西上,如蛋杯、茶盤、牛奶壺等等),對我而言,這是編舞,有空間、時間,它有意義,因為你把一個東西從這兒移到那兒,這就是編舞,可是並沒有舞蹈。對我而言,什麼是舞蹈呢?(努力地想)嗯!我還不知道,我需要多點時間,想想這個問題。(傷心地嘆氣)

訪問後記

訪問結束時,我祝傑宏.貝爾在台灣的演出順利,他一臉天真地回問我:「我很好奇,台北的觀眾會怎麼樣,你覺得呢?」

我回答他:「我想,到時候應該會很熱鬧。」

「裸體可以嗎?」傑宏.貝爾一臉擔心,我說:「沒問題,很多人都已經很興奮,等不及地想看呢!」

貝爾做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霎時電子錶催促他得走了,從容吃掉手上半片麵包後,他起身道別,這才見他的一身打扮——綠色T恤、牛仔褲、布鞋,跟前兩天在舞台上表演的裝束沒兩樣,手上卻多了個俗斃的彩色塑膠籃,那模樣就好像一個大男孩提著老媽子的菜籃,令人發笑。

傑宏.貝爾,調皮搗蛋、幽默逗趣又有思想內涵,詼諧生動的表情、姿態,加上可愛的法國腔,令人深深著迷。赫然發現,他根本就是戲劇表演的化身,我在訪問中其實是看了一齣表演,而《泰國製造》一劇才是訪談吧!

PAR名詞解碼室

箜舞(Khon

泰國的傳統面具舞蹈,箜舞演員在演出時著面具,沒有對話,以音樂、舞蹈和肢體演出。據傳,過去箜舞只在皇家演出,直到一九一○至一九二五年間,才流傳到民間表演。

 

文字|林冠吾 柏林自由大學戲劇研究所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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