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部能以西方戲劇成規評價的作品;從過去「野戰之月」到台灣海筆子等一系列帳篷劇場的呈現至今,櫻井為台灣劇場開拓了一個視野相當清晰的戰鬥位置。他們不是靠西方文明體質的劇場藝術來說服人,而是學著用在地的情感和身體,吶喊出渴望什麼的心聲。
台灣海筆子《變幻痂殼城》
4/20 台北市同安街紀州庵空地帳篷劇場
好久沒看到這樣一齣罵人毫不心虛手軟的劇場表演了。演員從頭到尾的嘶吼叫囂,或許有點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是送一隻粉紅迷你豬上台,坐著太師椅,扮演著一個叫「朕」的角色,教觀眾親眼目睹「朕」是如何吃魚啃便當;又讓一位原本正經八百的舞踏女演員,穿得只剩下肚兜,聲稱自己演的人叫「未知」,毫無猶豫地潛入混濁的大魚缸、又欣喜若狂地在舞台水池中徜徉;日本編導櫻井大造還理直氣壯地用吃力的中文表演,甚至走火入魔般地把著了火的鳥籠套在自己頭上,也不管觀眾接不接受,就腳步蹣跚地跌坐在觀眾身上──他們的表演呈現如此粗糙、直接,為什麼能這麼毫不心虛地站在觀眾面前?!
「痂殼」如惡魔天使般背負著一雙墮落的翅膀
似乎是在櫻井大造的一聲令下,所有演員不論口齒咬字程度如何、不論身體精力強弱多少、不論學識職業背景,就是要把這個文詞概念天馬行空的劇本,狂放地潑灑出去,直接對著觀眾的臉──即使會噴它一臉口水!
一名叫「多數」的年青人,執著槍,被人勒著脖子吊掛在所謂的痂殼城外;戴著善財童子面具的人在一路追殺,觀眾隨著「多數」的遭遇,認識了大腦被科學實驗殘害的「獨角仙」、從「多數」內心槍口流出的「傷痕」、出賣丈夫卻守著一隻迷你豬「朕」的惡靈妖姬,以及深諳科學實驗遊戲規則的「天鼠」等等。「多數」從城外逃進了城裡,我們才了解痂殼城裡的「痂殼」,承受著出賣他人的痛苦與自我的煎熬。這些角色就像宮崎駿的卡通電影,每個背後都有一言難盡的滄桑和傳奇;我們不盡然能區隔所有角色關係的來龍去脈,但無論昆蟲、動物、連難堪的情緒和抽象的概念,都能被化為一個符號,成為櫻井筆下的人物,傳達他對台灣(或說都會文明)的看法。
藉由科學實驗和人體器官的寓言,櫻井要影射都會文明下「人心不在其位,不得其政」的脫序現象;劇中的「痂殼」如惡魔天使般背負著一雙墮落的翅膀,卻又像遭到貪婪的巨鳥吞噬了身體,形與靈不得合一。台灣海筆子集結的這批熱情奉獻、並信仰櫻井理念的義工青年,為了自由表達藝術理念,不計回饋地共同打造這樣一座帳篷劇場空間,反而與成天舉著口號要求政府補助的中產階級,形成有趣的對照。不論他們要求表演習規(code)該多麼嚴肅認真,事實上,從實踐的過程看來,我倒覺得櫻井大造相當浪漫;因為他們的親身力行,反而變得實際。
用在地的情感和身體吶喊出渴望
這不是一部能以西方戲劇成規評價的作品;從過去「野戰之月」到台灣海筆子等一系列帳篷劇場的呈現至今,櫻井為台灣劇場開拓了一個視野相當清晰的戰鬥位置。結合了當時(也許至今仍懸而未決)台北縣新莊樂生療養院與捷運工程的抗爭案例,來看待櫻井的這齣戲,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過去櫻井會在日本都會裡遭到警方和體制的排斥。他們不是靠西方文明體質的劇場藝術來說服人,而是學著用在地的情感和身體,吶喊出渴望什麼的心聲。
文字|傅裕惠 劇場導演、劇評人、台大戲劇系兼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