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部電影,都描述了已徹底被世界邊緣化的族群,隨著鄉園中族群人數越來越少,文化也面臨著被遺忘的危機。而民謠音樂,正是文化記憶與保存的一種形式。電影中的兩位主角,隨著深入瞭解民謠,都發現他們得要進入他們的生活,他們不能旁觀採訪採集,因為這些民謠,全是跟生活緊緊結合的,也唯有跟他們一起生活,才能真正掌握民謠內在堅而不摧的生命力。
有兩部電影,很傳神地將民謠與藝術歌曲最大的差異表現出來。
東尼.葛里夫(Tony Gatlif)於一九九七年執導的《過客》Gadjo Dilo/The Crazy Stranger,描述一個有吉普賽血緣的年輕人Stephane,因已過世父親的一卷錄音帶,找到了羅馬尼亞偏僻小山谷,認識了一小群吉普賽人。他想請他們協尋女歌手Nora Luca,他想知道,到底父親為何這麼迷戀她,更想知道,何以這歌手的音樂,能如此深入他自己的血液腦海。
年輕人尋找歌手的過程中,一直跟吉普賽人生活在一起,彷彿他的吉普賽血液漸漸被他們挑起,他很快融入他們的生活與文化,參與他們的婚禮喪禮,學會他們狂野誇張的情感表達與充滿性暗示的髒話調情,跟他們一起吐口水,也跟他們一起經驗不被羅馬尼亞人接納、被排斥隔離、生活貧困的痛苦。
最後他終於明白,這些民謠的感動力,關鍵不在歌手是誰,而是在吉普賽人的生活經驗,任何吉普賽人唱出這些歌謠,都會感動其他有相同生活經驗的人,因為這些歌謠,是吉普賽人的生活、承載他們的血液。
民謠的力量,生活的力量
瑪姬.格林渥(Maggie Greenwald),於二○○一執導了Songcatcher,描述一位音樂女教授Lily,氣不過大學教授職務中的重男輕女,決定到阿帕拉契(Appalachia)山區尋找妹妹依娜,順便採集民謠。
當Lily驚異地發現她聽到的民謠,是已失傳一百年之久的愛爾蘭蘇格蘭古民謠,她問:「這些音樂從哪來的?」唱歌的小女孩反倒很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奶奶教我的,她一輩子在山區,也死在山區。我奶奶會唱,又是她媽媽教給她的。」簡單的回答,已概括說出了從英到美的移民史,與生命、生活的代代傳承。
Lily在大學教授民謠時,鋼琴彈奏出來的音樂與她的吟唱,都是很優美典雅的正統藝術形式,進山區後,她用最符合科學、最客觀的方式作民謠研究,她透過機器記錄下來所有她聆聽到的旋律,但是當旋律化成一個個音符,儘管有著優美典雅,她卻不知該怎麼抓住山民吟唱時那種特殊的風味。
直到一次登山過程機器墜落山谷,Lily從此不再能仰賴機器,她被迫從客觀的科學研究,轉向主觀的參與生活與情境,這時她才發現,她之前跟民謠陳述的生活之間,一直有機器的阻隔,而現在,她已不再是山民生活的旁觀者,她自己也成為民謠生活的一部分,就此她恍然大悟那些民謠歌詞、抑揚頓挫、滑音、節奏等背後的情感神髓。
民謠,如何延續保存?
這兩部電影,都描述了已徹底被世界邊緣化的族群,隨著鄉園中族群人數越來越少,文化也面臨著被遺忘的危機。而民謠音樂,正是文化記憶與保存的一種形式。電影中的兩位主角,隨著深入瞭解民謠,都發現他們得要進入他們的生活,他們不能旁觀採訪採集,因為這些民謠,全是跟生活緊緊結合的,也唯有跟他們一起生活,才能真正掌握民謠內在堅而不摧的生命力。
此外,不同的電影結尾,也引發我們對民謠研究的深思。在《過客》裡,Stephane不再追蹤父親生前最愛的民謠歌手,選擇活進民謠所陳述的生活世界裡。而Songcatcher中,則是兵分兩路的,一個音樂學者深入山區繼續Lily未竟之志,Lily則與山區人湯姆,到城市去錄製唱片,把歌謠傳唱出去、作永久的紀錄保存。
這兩部電影不同的結尾,引發一個跟民謠有關的思考:民謠的確是承載了族群的生活記憶、文化記憶,但是當族群中人為了生存四散分離,民謠可能在四分五裂的族群中繼續傳承嗎?會失落多少?保存下來的,又是些什麼?民謠,理應跟生活密切結合,但是當學術研究單位出面研究、保存民謠,該怎樣並進保存民謠內涵的生命力?此外,身為聆聽鑑賞者的我們,在透過CD唱片享受民謠的美感之際,又該如何聆聽到民謠背後承載的生活哲學與強韌生命力呢?
陳韻琳
心靈小憩藝文專業網站企劃總監
IC之音廣播藝文節目主持
自由作家,著有《冷瑩瑩》、《兩把鑰匙》、
《假想敵》、《走出框框的人生》、《過招》、《虛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