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科技、消費那一面來看音樂,很容易會輕忽音樂,因為太容易了,不拘時地,皆可信手拈來,揮之即去。但是如果像薩克斯這樣從大腦來看音樂,光是人類能欣賞音樂這件事已經是個奇蹟,充滿神秘,會讓人再度對音樂充滿敬畏,而這也是文明之初,人類看待音樂所懷抱的心情。
神經學家奧立佛.薩克斯(Oliver Sacks)的著作,台灣出了不少中文譯本,像是《錯把太太當帽子的人》、《火星上的人類學家》、《色盲島》、《看見聲音》、《鎢絲舅舅》,加上原著改編成電影《睡人》Awakenings(由勞勃.狄尼洛、羅賓.威廉斯主演)、《真情難捨》At First Sight(方.基墨、蜜拉.索維諾主演),或許很多人沒有意識到薩克斯這號人物,但是他被台灣閱聽大眾所接觸的程度,超過一般的想像。
以慈悲眼光看人類異常
大腦的病變各色各樣,對生理、行為的影響上各有不同,眼耳鼻舌身,乃至意識、認知都在其中,所以薩克斯處理的題材相當多樣。但是薩克斯下筆與一般醫學相關書籍不同之處其一在於,他能用慈悲的目光來看待人類的病態與異常,以之驅策極其豐富的學識,再透過迷人的文筆表達出來。
另外就是從字裡行間常見薩克斯在音樂上的涵養。很多醫生都是音樂的愛好者,但是與音樂相關連的醫學專業並不多,能寫善寫的醫生就更少了。
薩克斯生於倫敦的猶太家族,在回憶年少的《鎢絲舅舅》中,曾提到二次大戰期間鋼琴家賀絲(Myra Hess)的演奏,賀絲在德軍狂轟濫炸倫敦之際,在市中心特拉法加廣場旁的國家藝廊舉辦午間系列音樂會,透過BBC的廣播,撫慰了多少倫敦人心。對於少年薩克斯來說,戰爭的陰影如此真實,生命如此無常,可是賀絲的演奏卻是那麼確實而恆定。
薩克斯對病痛的同理心或許來自他一直受偏頭痛所苦,他第一本書的書名就叫《偏頭痛》,並不令人意外。書中還討論了中世紀最具代表性的女性音樂人物希德嘉.馮.賓根(Hildegard von Bingen)。這位修道院長、詩人、音樂家以逼人的靈視留下炙熱直接的宗教體驗紀錄,現代人驚異於她的大膽、超越時代,更因她女性的身分,而在當代受到女性主義者的推崇,但是薩克斯另闢蹊徑,從種種跡象推測,希德嘉的靈視可能是偏頭痛引起的幻覺。
探討與音樂有關的病例
但是,薩克斯沒寫過一本書,完全討論與音樂相關的病例,直到這本《腦袋裝了2000齣歌劇的人》,英文書名Musicophilia,把「音樂」和「愛好」合在一起,恐怕也是自道心聲,雖然,書裡頭講的各個病例愛好音樂的機緣與方式都太過怪異。
中文書名所指的這個人名叫馬丁,出現在第十一章,在三歲時罹患腦膜炎,智力、視力受損,也受癲癇所苦,但是他喜愛音樂,過耳不忘。聽過的歌劇,旋律、樂器、歌詞全都記得一清二楚,總數超過兩千齣。另外像是一位遭受雷擊大難不死的醫師,開始瘋狂地愛上音樂,學鋼琴、作曲,到最後,妻子離他而去,他還是「樂」此不疲。
薩克斯紀錄一則又一則的精采病例,讓讀者欲罷不能。難得的是,薩克斯下筆分寸嚴謹,沒有馬戲團式的獵奇,招搖聳常人聽聞的畸人,也沒有醫學的冰冷與傲慢。雖然很多病例都以化名表示,但讀了之後切近感油然而生;我想這是因為薩克斯深深瞭解到,所有的病態也可能是一種福佑,所有的天才都可能是一種詛咒,兩者是分不開的,人也沒辦法僅取其一。據說舒曼和舒伯特腦中時常有樂音流洩,舒曼晚年受其所苦,而舒伯特則因纏綿病榻,無力將腦中旋律捕捉下來而淚下。如果,他們兩人都正常了,沒有幻聽,那麼,我們也沒有舒曼和舒伯特了。
從科技、消費那一面來看音樂,很容易會輕忽音樂,因為太容易了,不拘時地,皆可信手拈來,揮之即去。但是如果像薩克斯這樣從大腦來看音樂,光是人類能欣賞音樂這件事已經是個奇蹟,充滿神秘,會讓人再度對音樂充滿敬畏,而這也是文明之初,人類看待音樂所懷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