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裡出現的音樂是一個霸權,一直主導著觀客在審美上的一種飽和狀態,而身體在這裡只是用一個一個的行列來顯現,左右對稱把表演空間填塞成為一張接一張的視覺場面。走,持續不斷地走,音樂少了肉體的反應,卻走不出一個意味來,使得走路在這裡愈來愈呆滯化。
無垢舞蹈劇場《觀》
09/12/18~20 台北國家戲劇院
舞蹈動作來自身體內部有一種規則的韻律,這種韻律是一種循環式的,我們從少數民族的祭典歌舞就可以看到,他們圍著圓圈重覆地移動舞步,即是把世界的根源圍在中心,而在幽幽微微之中搖盪出一股神秘的體驗。這裡要指出「重覆地移動」即為一種神聖舞蹈的基本形式,在林麗珍的新作《觀》,我們就看到其中身體的緩緩移動,是這支舞作重覆表現的基本動作,這個動作刻意而且非常刻意表現出跟神秘主義、宗教的關係。
聽覺飽和 身體拉出乾冷的線
二十世紀初在現代舞的草創時期,很多宗教為舞蹈建構了重要的理論,也有很多舞蹈家為宗教的目的創造了重要的舞作。然而神聖舞蹈對舞蹈史的影響,終究無法像表現主義那樣把現代舞往前推進一步,而只能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去分析它的神秘思想。我們若從這樣的視點去看林麗珍的《觀》,就會發現她把每一個動作的意味性都壓抑到極限,因而它所進行儀式般的場面,也都顯得乾泠而沒有熱情。即使她用的音樂充滿蕭瑟蒼涼之感,但因聽覺讓觀客的身體呈現出一種飽和狀態,通過沒有感情說明的動作,緩緩拉出的是一條乾乾冷冷的線,就顯得有形式之美,卻無內在意味。
神聖舞蹈中循環式的韻律,不只是發自肉體的反應,更是從屬於音樂的賦格性,因而音樂在身體之中的體驗結果,讓我們看到音樂的循環式韻律,才是完成身體移動在時間性上的重要因素。所以在《觀》裡出現的音樂是一個霸權,一直主導著觀客在審美上的一種飽和狀態,而身體在這裡只是用一個一個的行列來顯現,左右對稱把表演空間填塞成為一張接一張的視覺場面。走,持續不斷地走,音樂少了肉體的反應,卻走不出一個意味來,使得走路在這裡愈來愈呆滯化。
譬如,舞台上第一道線是舞者從左邊走到右邊,第二道線是男舞者用竹桿如划舟過河,第三道線是男舞者緩緩走在太虛幻境上。敍述的話語全被抽空,既無法把一個形而上世界的邏輯走出來,亦無法把一個東方哲學的動作美學走出來,只因為一道一道場面的可視性,所顯示的只是被行列堆砌起來一個接一個的形式。我們看到如夢似幻的意境,又是油燈忽明忽滅,詭譎有餘,又是簾後綽約人影,幽微有加。然而看了大半天,我們仍然看不到在舞台上出現過一個有肉有皮膚的身體。要問的是:無論舞蹈被怎樣的神秘化,可以看不見身體嗎?
話語過簡 徒流形式美感
兩個男舞者決鬥的場面,以戰鼓加上嘶叫襯托雙雙不動的姿態,在陽剛中渲染著一股壓抑之情,一直到男人疲憊至死而配以男性哭泣的音效,林麗珍以女性編舞家的身分,能夠如此直陳男性內心世界的脆弱,雖屬難得,然而她卻將男性概念發展成為另一種刻板形象。這就是林麗珍的問題,一面想要在她的舞蹈裡形塑出一個神秘宗教的世界,一方面她所能敍述的話語又過於簡單,就使得她的舞蹈在一股超脫人間煙火的美感之中,極其像進行一場妄想、懾人的秘教儀式而已,我們卻無法從其中得著更為深刻的感想。
德國哲學家Rudolf Steiner於一九一一年創立一種超感覺主義的「韻律舞蹈」(Eurhythmics),讓身體通過音樂、聲音與動作的表現進入神秘體驗的狀態;他說過:「現代舞讓曾經在古代神殿的舞蹈退化」。從這一句話,令我們想到的更是在現代舞與身心靈舞蹈之間,有一道相互無法踰越的美學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