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走入劇場看見的是一個方整的劇場空間，四面觀眾席包圍方形白色舞台，觀眾度上方又各架設四面螢幕。舞台一側是引人注目的巨大L型機械懸臂，一端固定在舞台上方，橫矩幾乎跨越整個舞台，其上架設了許多精密儀器與複雜的電源裝置，以及為求保險加強支撐的數條鋼索，讓人不禁開始期待與好奇它將在舞作中扮演的角色。

連續閃光中看見身體的異態光采

著緊身表演服的舞者進入舞台後，機械懸臂開始圍繞著舞台旋轉，懸臂底部的攝影機在轉動的同時拍攝舞台中央的舞者，將影像即時投影播出。舞者的動作隨著投影機時近時遠，觀眾彷若置身旋轉圓台上，從圓周各個角落觀察中心的舞者。影像透過簡單的變化規則，被鏡頭捕捉的身體部位產生形變，或扭曲、或膨脹、或放大，或因鏡像而對稱，或放射成某種古怪造形。於是，我們忙不更迭地一面留心現場舞者俐落乾淨地切換身體方位，一面驚奇地看著螢幕上仿若人形卻被裁切重組的陌生生物，時而又被定速轉過眼前的懸臂打斷，視線不停在真實的劇場空間與螢幕上的虛擬環境間游移來去。

前半場最令人驚喜的莫過於一段黑暗中的連續閃光。刺眼的白光從懸臂上的LED燈發射，在連續未間斷的密集閃光下，承受強光壓力幾乎泛淚的眼睛逐漸習慣暗場中的連續瞬光，經一定時間的刺激後產生了錯覺。在忽明忽滅的光線裡，舞者的動作像是格放的電影膠捲，原本流暢的連續動作被切割，有如慢動作般，機械性的身體在微光的黑暗中斷斷續續地變化。同樣的效果讓人想起去年黃彥文的《暫留》也曾使用閃光特效，但此次黃翊將它推向了極致，閃得更亮、更久、更刺激，不舒服的觀賞經驗卻也帶領觀眾看見了極端視覺環境下前所未有的異態光采。

捨棄過去劇場常用的舞台光源，《SPIN 2010》的照明創意來自懸臂上的LED燈、雷射光與舞台上方的投影機。除了分別投射至投影幕的四台投影機，還有另外四台從舞台上方直接負責台上的燈光與投影變化。煙機吐出白煙籠罩舞台，懸臂上的綠色雷射光自霧裡射出，製造出詭譎而神祕的氛圍，綠光不時掃到四周觀眾席上，觀眾恍如置身於科技片中的迷幻場景。舞台上方的投影在白霧中形成四道光束掃射著舞台，蒸騰的煙霧在光中冉冉上升，霧氣的形狀在驟然一現的光亮消長，忽明忽滅，好似吞雲吐霧的銀龍在光中穿動竄升，直擎雲霄。

從豐富聲光饗宴降落回單純的身體與空間

黃翊從二○○六年開始展開他的《SPIN》計畫，他認為「作品是事件，它既不是東西也不是物件，而是一個進行式」。如同車窗外一閃而瞬的風景，機械手臂不停繞轉劃切圓周，場內不斷移動變化的影像遺留在觀眾的視網膜上，與從角落竄出的舞者展開虛擬與真實的合奏。舞者的身體樣貌被攝影機捕捉、消化又吐出，成了螢幕上超越人類型態的詭異姿態。結合燈光和影像的新技術成就了動作的延續與延遲，在種種計算與精確分析下的空間切分和舞者進退，是數位理性的結果，同時也為觀眾帶來超現實的感受。黃翊想創造的是「不同於傳統劇場的風景…我想用不同以往的元素，那些從未擺在舞台上的…」，科技開啟令人耳目一新的未來感，賦予舞台一種輕盈又光滑的質地。關去影像後，舞作逐漸步入尾聲，炫麗的雷射光在不知不覺中收去，只留下最簡單的投影光線，場上的舞者徒自繼續跳著、旋轉和動作。從破壞、拆解、解構的碎裂身體影像，歸根至人之所生為人的實體，觀眾彷彿從一場凌駕於空的豐富聲光饗宴慢慢降落，回到舞蹈最單純最真實的身體和空間關係。《SPIN 2010》不只讓我們看見創新科技對舞蹈表演前所未有的可能，也讓我們在前衛表現中反芻人類身體存在的純粹本質。

 

 編按：由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與本刊共同策劃「新銳藝評」單元，為培育發掘華文地區表演藝術類評論人才，以公開方式長期徵文，經由台新藝術獎觀察委員評選陸續刊出。投稿辦法詳見http://www.paol.npac-ntch.org/，竭誠歡迎投稿，共同為台灣的舞台留下一份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