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的我:
卅六歲。恭喜。
國小作文課也曾寫信給未來的自己。非漫畫家不當。
現在面對這個題目,你不禁想起一些人。
比如國中同學——曾經國文考輸她你覺得很幹那個——她大四畢業那年自殺了,頭戴塑膠袋悶死自己。成績好、家庭和諧、有穩定男友,實在沒有自殺的理由。她去世時老同學們一度聯絡但現在各返正軌。(婚喜慶不一定,但喪一定可以聯繫起所有人)
還有差不多十年前,母病逝。
留下一堆食譜,累積多年,幾十大冊,或剪報或手抄,說等退休後煮給小孩吃,以後不用吃歐巴桑煮的。
當然那些食譜你幾乎沒有吃過。直到現在,家庭生活版已經絕少刊登食譜,回家吃的不是歐巴桑飯是外傭飯,歐巴桑們早就被取代,太貴。
對「以後」,我態度超保守的。
頂多是,因為希望「以後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就提醒自己從現在起好好幹吧。
(許三個願)
(十年後可能失去身邊多少人呢?)
一、衷心希望我愛的人、認識的人能一起到十年後的世界看看。
二、十年後,希望不後悔我做的每一件事情。就算後悔也就認了。
三、希望好好看懂了每一個莎士比亞、貝克特,有往卡瑞.邱琪兒靠近兩步。
這十年一切平安的話,我想我會繼續保持跟劇場的關係,即使只是觀眾。
(十年後會怎麼描述茉莉花革命呢?我們對中東、對我們之外的世界,有沒有更誠懇的了解?)
(同志伴侶擁有近似於結婚的權利了嗎?)
(最近出生的小小孩們,姪子表姪,都快樂地長大嗎?)
十年後,如果我沒有因為太害怕搭飛機而出不了國——或是真的坐西伯利亞鐵路成功到了歐洲——我應已從英國留學回來,說一口聒聒叫英文。
回國之後,時代開放到手放到學生胯下還不會被說是性騷擾、參加幾個研討會煩悶至死但漸漸習慣、生活豐衣足食且人仰馬翻——突然驚覺前一個受好評的劇本是五年前被北非女孩甩的時候發現自己再也不會哭時寫的——人到中年喪失自我,重新出發,寫了一部小說概括有點荒唐有點乏味的前半生。
似乎也不錯嘛。
理想生活的好與壞之間,也相差不了太遠。
只要安靜而且好好的。好好吃每一頓飯、好好垃圾分類、好好運動、跟喜歡的人好好說話、好好讀書看戲、好好支持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不受影響。
「我們要學會選擇那些簡約而恆久的,而非獨特又新穎的。」——安妮.亞伯斯(Anni Albers)。在朋友的臉書牆上看到這句話,我想就拿來做十年的勉勵吧。
十年後,希望所有有趣的女孩(我偏心)都可寫上一兩個劇本,做菜化妝、開計程車、剪頭髮、變老、性冷感、舉重、戰爭/不戰爭、世界/不世界、血型星座,隨便什麼都可以寫,而且都有人看,可能都拿得到錢,可能觀眾就有這麼多。
到那時候——對,她們——她們可以透過演戲賺一點錢,然後繼續演戲——不像現在,窮、有家人要養、跑去工作,你們失聯了。有時候巧遇寒暄,你知道那沒什麼不過是面對現實的眾多人,但當你聽到她們說想演戲但無法,都忍不住輕輕地(但沒有)——把頭轉開。
希望十年後,所有沒有條件期待十年後的人,都可以一起期待再下個十年。而你,生命靈數裡面有6有9,理應懷著過度氾濫的同情,讓更多、更多人,一起期待下個、下下個十年。
莉穎
文化大學戲劇系畢業,簡莉穎以她自編自導的《甕中舞會》初試啼聲,一鳴驚人,從此被列入特別觀察名單。劇評人傅裕惠對該劇高度肯定:「我看見如歐蘭朵式的性別變換、倒錯與重疊,看見戈爾德思般繁複華麗的語言意象,體會似莎拉.肯恩般那批年輕極端而縱放的情感裡,夾雜了自我憎恨和對外控訴的批判。」
相較於同世代的編導人才,簡莉穎的作品難能可貴地、展現關注當下社會現實議題的高度興趣。她參與劇本協力的《無枝離家計畫》深入台灣家庭中女性外籍移工的勞動生活。《自由時代》以社運分子鄭南榕為引,建構這一代年輕人在龐大媒體操控下的處境。入選聯合報年度錯過可惜表演節目的編導新作《第八日》更以奇想筆法、犀利視角、藉由寓言體裁的疏離手法、省思全球化下的糧食與環保問題,劇場導演鴻鴻形容她有如布萊希特的當代傳人。
目前仍於台北藝術大學劇本創作研究所就讀,早慧聰穎的簡莉穎今年除了參與劇本編寫的工作,在導演工作上她選擇暫緩腳步,預備儲存更多的能量,通過劇場向世界發聲。(廖俊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