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朝鳳」音樂會其實可以是個雅俗共賞的精緻套餐,而非任你吃到食之無味的「美食百匯」。音樂會觀眾不僅是來聽好聽的,最好也能盡量讓他們「知其所以然」,專業樂團對此本當是責無旁貸的。況且,深耕下培養出願意不斷回流的內行觀眾,才應該是票房最核心的基石。
【TCO】《百鳥朝鳳》
10/8 臺北市中山堂中正廳
在一場講座裡,近代音樂學者查爾斯.羅森(Charles Rosen,1927-)曾將藝術與生俱來的理性與感性之爭化為一句質疑:「音樂是否不需經過解釋就能直入人心?僅從欣賞音樂的過程中獲得快慰或滿足,就算是『聽懂了』嗎?」然而這樣的疑點非僅存在於音樂欣賞的層次,更同樣會發生在作曲家將靈感捕捉為實際音符的過程,演奏家本身面對作品的詮釋過程,甚至製作人在籌劃一場音樂會的製作過程。當觀眾聽到一場叫好又叫座的音樂會時,究竟是演奏得好?作品本夠好?還是製作企畫得好?以上皆是?抑或以上皆非?
百鳥俱在,而不知鳳為何兮?
十月八日晚間台北市立國樂團演出了一場精采絕倫的音樂會「百鳥朝鳳」,當筆者非常滿足而快慰地步出中山堂時油然想起羅森的話,因為內心其實也有一絲小小的遺憾與困惑。論舞台表現,市國團員在此場中無疑展現了超水準的素質,「青年優人」訓練有素的肢體與沉穩的台風令人驚豔,獨奏家郭雅志讓人拍案叫絕的嗩吶絕技更是不在話下,而首度指揮整場國樂演出的簡文彬,亦莊亦諧的舞台動作與收放自如的音樂掌握,無疑在觀眾心目中為音樂會蓋上一個大大的「讚」字封印。
問題是,北市國近年表現亮眼的跨界製作「破曉」(與「優人神鼓」)與「跳Tone!」(與雲門二團和簡文彬),或是與世界知名音樂家結合的「長號超級玩家:林柏格&TCO」、「旋擊炫技」(與擊樂家伊芙琳.葛蘭妮),每場音樂會均有明確的主題、方向與聚焦。反之,掺雜著過多主題元素的「百鳥朝鳳」,則恍如一攤「美食百匯」,百鳥俱在,而不知鳳為何兮?
簡文彬在演出過程中一度步下指揮台參與嗩吶群劇場式的肢體表演,並在音樂高潮聲中擺出一式「鳳姿」,詼諧地暗示誰才是「鳳」,引燃了整場演出的最大爆點。然而,這畢竟是演出者的個別功力。在節目安排上,樂團隨後又繼續演奏了兩首與先前在《百鳥朝鳳》一曲累積之巨大能量毫無關係的《台灣追想曲》(蘇文慶曲)與《樂自在.觀自在.心自在》(洪千惠曲,世界首演),觀眾彷彿成了在「美食百匯」中漫無目標地撿了一大盤混搭冷、熱、鹹、甜菜餚的客人。
音樂會曲目要「一加一大於二」
對於音樂會節目的設計與編排,加拿大音樂學者艾倫.沃克(Alan Walker,1930-)認為最高原則是要產生一加一大於二的效益:「一個好的節目本身就像一件好的藝術品,其效力要大於個別成分相加的總和,一套曲目最好能讓其中的個別作品相互輝映。」其關鍵不僅在於音樂會要安排些什麼曲子,也在於要怎麼放,誠如舞台經驗老道的鋼琴家魯賓斯坦(Artur Rubinstein,1887-1982)所說:「把同一首作品放在一套曲目的不同位置,將會產生不同的效果。」
《台灣追想曲》堪稱是當代台灣國樂合奏曲的經典之一,而本場音樂會也安排了大陸民族管絃樂法教父彭修文編曲的代表作《月兒高》;首演部分則除了洪千惠的新曲之外,還包括台灣資深作曲家賴德和專為此場音樂會譜寫的《奔》(為十支嗩吶與國樂團)。然而這些作品都被打散在音樂會曲目的各處,其中還穿插了陳中申根據北管素材編曲的《百家春》,與由郭雅志主奏的現代作品《大漠長河》(張豪夫曲),結合「青年優人」的兩首作品則結構性地置於開場與結尾。
專業樂團應讓觀眾「知其所以然」
一場演奏能排出如此另人目不暇給的曲目,筆者絕對肯定製作單位確已煞費苦心,甚至寧願相信在順序上其實有其玄機。可惜一如近年北市國的節目單,一場場精心策劃的音樂會,節目單裡卻無「演出的話」可分享製作與曲目安排的特色或意義,「曲目解說」內容也大多聊備一格,首演作品則缺少作曲家的簡介。
「百鳥朝鳳」音樂會其實可以是個雅俗共賞的精緻套餐,而非任你吃到食之無味的「美食百匯」。音樂會觀眾不僅是來聽好聽的,最好也能盡量讓他們「知其所以然」,專業樂團對此本當是責無旁貸的。況且,深耕下培養出願意不斷回流的內行觀眾,才應該是票房最核心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