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京劇科班的許栢昂、黃宇琳,眼見劇校學弟妹們對未來的徬徨,決意挑起傳承的擔子,創立了「栢優座」劇團,以平台角色自許,從事京劇、曲藝及現代戲劇的創作與推廣。「創新不是革命,是最初信念的傳承與延續。」栢優座創始團長許栢昂說,「台灣京劇界是我的家,我做這些是因為我愛我的家人、愛這門藝術……」
聊到京劇的世代交替,栢優座創始成員、知名京劇女伶黃宇琳,先說了一個關於章魚燒的故事。
「去年台北新劇團找大學生來支援演出,我跟一個學生喬排練時間時,他跟我說他要去打工。我以為他跟我們以前一樣,到處接劇團的演出,跑龍套也沒關係,只要有觀摩機會。結果他說,他是在章魚燒店上班。」她停頓:「於是我開始關注這些小朋友的網誌,看到他們寫:『今天第一天上班,做好一顆麵糊,好開心喔。』」
說到這,黃宇琳的眉目間是心痛:「我真的覺得好難過。你們受這麼多苦、花那麼多時間在唱戲,最後卻為了做好一顆麵糊而開心?」她說:「以前常聽老一輩說,最擔心的就是往後看時,沒有人在那裡。我們現在就是這個感覺。」
京劇可以很科學 也可以很時尚
黃宇琳口中的「心靈導師」、栢優座創始團長許栢昂,十七歲那年,也曾聽過同樣挫折的回答。「那時我跟學校裡的老師說,我以後想做京劇。老師拍拍我,叫我不要傻了,京劇以後沒人要看、快滅亡了。」許栢昂說:「可是大概因為我生性叛逆吧,老師這麼說,我就偏要做。」
許栢昂是當年國光藝校的六期生,也是藝校史上應屆考上臺灣藝術大學戲劇系日間部的唯一人;近十年來,參與台北新劇團、屏風表演班多場演出。二○○七年,與台灣京劇新生代中的一線女演員黃宇琳等人,共同創立「栢優座」,以平台角色自許,從事京劇、曲藝及現代戲劇的創作與推廣。
「京劇其實可以很科學、很生活,也能很時尚。」許栢昂講起話來如連珠砲彈、滔滔不絕,卻又有條有理,幽默中自成系統邏輯:「京劇擁有很多完整的戲劇理論、結構嚴謹,既高雅又通俗,仔細研究你會發現它根本是外星人的藝術。」
栢優座的策略是這樣的:以京劇為媒介,東方經典故事為語言。「京劇的優勢在於,它富娛樂性、音樂性、賞玩性,又具文化深度;選用東方經典作為劇作題材,則是因為那些東西跟我們貼近。」許栢昂以莎劇《哈姆雷特》為例,「從中國人的角度來看,殺父仇人哪有什麼to be or not to be的問題,就to do了吧!」在他看來,戲劇本應是服務人群的,除了最基本的娛樂,還要有足夠且具說服力的寓意,才能夠動人。
於是,在最近期的作品《孫悟空勇闖水晶龍宮》中,許栢昂大膽加入雷射特效、立體投影、和饒舌街舞,原本僅長卅分鐘長的〈鬧龍宮〉,成為一齣一小時半的「科技京劇」。「原本是個死潑猴貪得無厭搶人家棍子的故事,但我們把它重新處理成一齣英雄救美的戲。除了把傳統京劇中不合常理的成分,往貼近現代人收聽習慣的方向修,我也希望加入一個良善的訊息。」許栢昂說。
拜師深化技藝 帶回來幫助延續傳統
有人看了戲,抱怨許栢昂飾演的孫悟空沒有「猴王氣勢」,許栢昂知道了反而一口同意:「我本來就是這麼想。」他解釋,這是個親子劇場,他不希望孩子來看戲是學到權威,他希望這個時代的孫悟空,更像一個大哥哥,可以帶領大家去冒險:「京劇是個程式化的表演,每個時代的演員都必須在既有的程式裡找到人物、再創造。」
與許栢昂當了近十年的親密戰友,今年剛拜名師顧正秋的黃宇琳,雖然在京劇圈內已有不小名氣,在《水晶龍宮》中的戲分卻相當少。談到這,兩人很有共識:栢優座要有栢優座的樣子,黃宇琳也要有黃宇琳的樣子。
「我的任務是在外開發新的東西,帶回來,協助他延續傳統、呈現新貌。他同時也在我學戲過程中,給我很多正面開導。」黃宇琳說:「像今年拜訪顧老師前,很多人叫我不要把拜師看太重,但我還是在意情感和戲德的問題,覺得拜了就是肩負一種傳承和開發的任務。他那時拿了顧老師的片子去看,對我說,『妳就想,這次去,光是能學到顧老師的大器,就夠了。』」
「這話真的很對!在老前輩面前,你永遠要低頭謙虛,保持最單純的心。」回想數載梨園時光,黃宇琳很感慨:「保持單純真的很難,尤其當你明白成長是怎麼一回事以後。以前國修老師常叫我唱一段,他含著淚聽。那時他說:『妳現在還單純,再過兩三年有了身分地位後,再叫妳唱妳就不會唱了。』今年跟顧老師學完戲,再回來想這對白,終於明白『莫忘初衷』這件事,說起來容易,懂了某些人情世故後,做起來多難。」
「創新不是革命,是最初信念的傳承與延續。」
在這個講究輩分倫理的京劇圈裡,兩個年輕人做戲,抱持的其實也是此一信念。當一個世代要退休時,總有段青黃不接的時候,許栢昂說,他只是算了算,自己的年紀,似乎剛好能夠接上這條線,讓台灣京劇的後段不至於山崩似地塌斷。
「創新不是革命,是最初信念的傳承與延續。」許栢昂說,「台灣京劇界是我的家,我做這些是因為我愛我的家人、愛這門藝術,我只是個文化勞動者。有人曾經問我,做這些有什麼意義?我回答他,我的行動就是我的意義。就是要做,才可能影響別人、改善環境。」
有人說六、七年級這代淺薄,也有人說他們現實,栢優座也許沒有漂亮的口號、形而上的遠大理想,但他們正在用這一代最實際而誠懇的方式,愛著這個產自數百年前的龐大表演藝術。也許短時間內許多事仍窒礙難行,但至少許栢昂告訴我們,他的學生已經不再問他以後要改什麼行才好,反而開始問他成立劇團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