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邁入第四屆的「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自九月中到十一月初舉行,節目除了十檔主催作品呈現精采的前衛之作外,還有針對年輕新銳藝術家開展的「新銳公募」系列十一檔演出。而我所看到的幾檔演出作品,明顯受到311日本大地震的影響,這種影響反映在創作形式上,是對大自然的恐懼,這些作品主要都是反映了都市或現代文明中的主體認同危機。
我走在池袋街上,到處都是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的布旗,負責接待我的小山指著對面的西武池袋百貨,大樓正面也掛了一片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的廣告,小山對我說:「我們今年有一場演出就是池袋百貨四樓的戶外廣場演出。」
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Tokyo/Festival)從二○○九年創立以來,到二○一一年已舉辦四屆。不過原本藝術節的主要場地東京藝術劇場正在改建,主辦單位只好尋覓其他的演出場地,使得此屆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與城市之間的互動更為明顯。
我們能說什麼?
我停留東京的時間約一個禮拜,時間是十月底至十一月初,實際上整個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是從九月十六日就開始,直到十一月八日結束,活動期程約一個半月。像前面提到的西武百貨演出,是在一九七○年代以戶外演出著稱的前衛劇團「維新派」,由導演松本雄吉帶領劇團創作的新作《風景畫——東京.池袋》,這是該團廿年來第一次在東京進行戶外演出。此外,還在戶外進行的,還有義大利導演卡斯鐵路奇(Romeo Castellucci)以詩人宮澤賢治的〈春天與阿修羅〉為題材的藝術節開幕演出《稱之為我的現象》,演出地點則是都立夢之島公園。另一個頗受矚目的,是德國導演René Pollesch的「魯爾三部曲」第二部,演出地點則是豐洲公園。
雖然前面這幾個節目我都沒看到,但確實可以感覺到,一種對現代都市的詢問,存在著此次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的策展精神當中。實際上,這次藝術節的主題是「我們能說什麼」(What can we say?)。在隨處可見的黃綠色藝術節布旗上,除了「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幾個字,就是「我們能說什麼」這句話伴著布旗隨風飄逸,質問著往來步伐匆忙的行人。
整個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共有廿一檔節目,其有十檔是主催作品,等於是藝術節正式邀約的節目,但他們還有另一個稱之為「新銳公募」(Emerging Artists Program)的活動,這是特別針對年輕新銳藝術家所開展的系列。「公開招募」並不等於藝穗節,裡頭的節目還是經過一定的審查後才正式邀約,只是這個部分著重在未來發展潛力的年輕藝術家,而且招募對象不限於日本。所以此次「新銳公募」的十一檔節目,即包括了來自韓國、中國與新加坡的演出。
整體來看,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在策展與節目選擇上都更為大膽前衛,安全票房的節目名單並非他們的考慮,而是將藝術節視為一種創作平台,一種對社會發言的藝術事件。這點對我來說,有很大的啟發。
向台灣招募的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
不過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的節目總監相馬千秋也特別對我表示,希望之後也能招募台灣的年輕創作者來參加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有興趣的讀者,可詳見文末編按。「新銳公募」還有一個特殊之處,是特別設立的國際評審團來挑選最佳節目(例如我就碰到以《後戲劇劇場》一書享譽國際劇場界的德國學者Hans-Thies Lehmann),而獲得首獎的團體,則會受邀參加隔年的主催作品。
二○一一年「公開招募」的首獎作品,是舞踏出身的捩子ぴじん(Pijin Neji)所創作的《表演動機(モチベーション代行)》The Acting Motivation,這個作品以他自身在便利商店的工作經驗出發,找來該店的店長與他合作過的女演員,三個人以相當即興的表演方式,用記錄劇場的角度,檢討了在東京這樣的大都市中,年輕創作者如何在理想與現實中掙扎的議題。過程中,三位演出者會一面進行自由的交叉問答,一面進行炸薯條與炸雞的活動。所以現場油煙味十足,演出中還播放了Youtube上有人在福島核電廠外對著鏡頭比中指的影片,整場演出風格介於行動藝術與劇場之間。
日本作為劇場國家
後來我在座談會上聽到捩子ぴじん說,他覺得自己平常在便利商店時,就等於是在為自己將來的演出做排練時,我忽然警覺到他已經將社會與人生視為一種排練場,而排練的不真實,對應著他試著在劇場中尋找真實。於是接著他的對話,我提出了日本是一個劇場國家的看法。
在這次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中我所看到的六個作品,雖然不能代表全部藝術節演出的樣貌,但我的確感覺到311大地震對整個社會產生的震撼,大多數的作品都直接或接地受到大地震的影響。這種影響反映在創作形式上,是對大自然的恐懼,這些作品主要都是反映了都市或現代文明中的主體認同危機。
例如編舞家白井岡的《靜物畫》,以相當極簡的舞蹈動作,探索了家居空間的感知,時光的流逝感變得特別明顯,舞作中並大量使用了日常家庭的物件。值得一提的,是演出場地在自由學園的明日館。這所學校由美國建築大師萊特(Frank Lloyd Wright)於一九二一年設計,一九九七年被指定為重要文化財。《靜物畫》這支舞作,對萊特建築特有的簡單抽象與光影應用,也有很好的應用。
二○一○年在「新銳公募」獲首獎的神里雄大,則以《紅黑膨脹半球體(レッドと黒の膨張する半球体)》Hemispherical Red and Black參加二○一一的主催作品。內容講述在類似無人的荒地世界,一對無聊父子碰上一個學生與一名女子,旁邊還有一頭豬的屍體。接著這幾個人之間開始出現各種施虐與受虐的對待,甚至成為只會看電視的牛。其間,現代日本人的生活樣態與各種怪誕行為,都一一出現,甚至連約翰.藍儂與小野洋子也出現在舞台上。這個作品產生自對311日本大地震的省思,本劇以卡士鐵路奇的視覺景觀加上貝克特式荒謬對白,呈現了一種後現代巴洛克式的荒謬劇,而背後所蘊含的強烈諷刺,讓觀眾對近來日本社會存在的無力感有更多體會。
黑瀨陽平的“Chaos*Exile”(カオス*イグザイル)展覽是直接討論地震,但它以動漫元素來包裝影射地震展場,在另一場地的行為藝術演出者,藝術家與來賓都以酒店文化的裝扮與規矩來進行交談。韓國Geumhyung Jeong的《油壓震動器》The Oil Pressure Viberator是主要是透過短片,講述一名少女如何以挖土機為慾望對象而改造自己(這個作品並非來自日本,但它被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選入,一樣透露了在集體潛意識中對自然的排斥)。至於青春洋溢的香蕉學院純情乙女組的《熱血運動魂秋天的大運動會!!!》,表面看來跟地震無關,但整場以每分每秒不斷用力吶喊到虛脫的紅白大對抗演出風格,演出間還不斷向觀眾席噴水、丟東西,不也是一種感官大海嘯,試圖淹沒觀眾的主體存在意識?
地震導致自然的缺席
大地震所帶來的效應,是自然美好的一面在這次我看的到演出中缺席。我白天在東京閒逛的時候,總還是能感受到被日本人細心呵護的自然,如同上野公園的櫻花樹般,自在地與往來的遊客共處。在我感覺中,日本人總是很能在自然與文明中尋找到一種平衡。可是大地震似乎破壞了這種平衡。
但是人們不能指責自然,也無法改變自然的無情,只能默默忍受。但我在這次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中卻感受到,物理世界的地震最終轉成一種隱喻,地震化身一種來自城市、來自社會的強大無法抵抗的壓垮力量,每個人對面這種社會與經濟的大海嘯,除了逃生,別無選擇。
或許逃到劇場是一種策略,這種策略可以在舞台上挑戰社會的大地震,或是暴露造成這種地震的機制,以至於回到日常生活時,也沒有那麼令人難以忍受。
回到捩子ぴじん對日常生活即是排練的看法,使我不免聯想到,我在街上往來的人群中,看到那些扮裝成漫畫人物般的傳單發送者,那些穿著制服的學生,那些西裝幾乎都一模一樣的上班族,他們則是將生活視為劇場,將人際互動視為一種表演,將辦公室的倫理視為一種劇本……這些人與捩子ぴじん相反的地方在於,這些人幾乎沒有排練的機會,沒有機會發現新的可能,他們就是接受了社會、漫畫或電玩給他們的劇本與角色。這些人以為生活是真實,但實際上沒有比這樣的生活更為虛假了。
或許這就是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存在的最大意義——提供一個逃生的出口讓公眾可以參與;在這裡,劫後餘生的人們互相取暖,終將創造出一個新的自然。
編按:F/T即日起為2012年的演出展開公開徵件,希望邀請更多亞洲藝術家參與。此專案邀請的對象是40歲以下並以亞洲為創作中心的個人和團體。有興趣的創作者或單位,詳請參閱本刊網站(http://www.paol.npac-ntch.org/)或可直接上網報名(http://www.festival-tokyo.jp/en/news/2011/09/ft12-emerging-artists-program-call-for-entry.html),截止日期為2012年1月22日,最後獲選者將於2012年11月5日至25日間於東京都豐島區內F/T主會場劇場演出。
相關網站: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www.festival-tokyo.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