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老跟自己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七十而自由自在,過去我怎麼怎麼,現在我如何如何,這都沒用了。就是「現在」,現在在深山裡,就深山裡,在沙漠裡就沙漠裡,在大海的風口浪尖裡,就風口浪尖裡,在大糞坑裡?那……如果能待得住,那也就在糞坑裡了;只要一想到萬一:隧道裡著火的那輛車是我!就算在哪裡都得「該幹什麼幹什麼」……
又是一年春風,吹白了多少少年頭,多少壯懷,為著故國愁……」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就會唱的一首歌,〈春風秋雨〉,男女合唱,歌手男的穿長袍,女的穿夾襖,很保守、很禮貌地,站在兩個、或者共用一個麥克風的前面,也不知道是誰教他們的,也不知道他們腦子裡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唱?反正字正腔圓,用自己認為最合適的情緒,或按照教官所指點的方法,一氣呵成地唱完,緩緩向觀眾一鞠躬,在觀眾的掌聲中回去後台。
那些歌的年代,全過了
台下的大人或小孩都會覺得,這應該還算是一首不太肉麻的「愛國歌曲」。當年諸如此類的思鄉、愛國、憤慨、勵志、小調的歌曲非常流行,與它們並存的還有〈綠島小夜曲〉呀,〈天上的明月光〉呀,〈漢家郎〉呀什麼的,到今天,一律都不太聽到人唱了,基本上它們的年代,全過了。很少的幾首,包括閩南語歌曲,還是留了下來,所謂的「愛國歌曲」,再也沒人唱了,好像也找不到理由唱了,大概也不好意思唱了。為什麼呢?國在哪兒?家在哪兒?
我說的家是當年那個家,寫到這裡,我身後慢慢飄過來一個人,是我九十一歲的媽媽。她完全不關心,也不知道我在寫什麼,當年她還字正腔圓地教我唱過兩句,她唱得比任何鄰居媽媽唱得都好聽,她喝了一口水,又飄回屋裡去睡了……我想到〈春風秋雨〉其中的一句:「多少傲骨,埋進了荒坵……」
時代、人心、文化、科技這些無常的活動,穿著代代相同的風,代代相同的雨,在人類的走廊裡出來進去……沒有靜止過,就算有靜止,在那個空洞的人類走廊裡,似乎還聽得到每一個年代的人,在那裡聊天、談笑,言言語語,各過各的。
就算在哪裡都得「該幹什麼幹什麼」
別老跟自己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七十而自由自在,過去我怎麼怎麼,現在我如何如何,這都沒用了。就是「現在」,現在在深山裡,就深山裡,在沙漠裡就沙漠裡,在大海的風口浪尖裡,就風口浪尖裡,在大糞坑裡?那……如果能待得住,那也就在糞坑裡了;只要一想到萬一:隧道裡著火的那輛車是我!就算在哪裡都得「該幹什麼幹什麼」……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上天有好生之德。誰也不能怨,自己過自己的,自己先把門前雪掃好了,家家戶戶都掃好了,別瞎管人家或者另一條街的人,有沒有掃乾淨,就掃自己的,專心地掃,掃一輩子,保證反而安然無事,那些在大聲疾呼「天下人要出來管天下事」的人,真是不知道該說他們什麼好,只能說他們還不知道天下人真要站出來瞎管天下事的代價有多大!多大?我們台灣應該愈來愈清楚這筆帳了。
可是,這十五、六年以來,我漂泊的生活工作在海峽兩岸,還有加拿大,我到底還是愈來愈喜歡台灣了,我覺得它乾淨、不自大,氣候屬於我,吃得好,喝得好,醫療好,街上的人好,藍綠都不好,但是下一代的會很強,很好。我現在到處地努力工作,等我老年,在台灣的任何一個角落,安靜地生活著,我放心,安心,我高興!雖然那個時候,我們可能還是個「半官方社會」。我愛它!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