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單眼相機,俐落短髮,清瘦矮小的身材,熱愛旅行,時常在台北「溫羅汀」(編按:溫州街、羅斯福路、汀州路交錯的區域)一帶出沒,凡是在「文青」身上找得到的元素,魏瑛娟的身上大多也有。她是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導演,連職業也相當文青。只是,和其他文青不同的是,魏瑛娟事事顯得從容自在。
她拍照從來不用特殊濾鏡,拍完的照片就堆在電腦裡,也不打算沖洗;她劇場排演時,氣氛輕鬆民主,在演員身上開發舞蹈般的律動感;她熱愛旅行,卻偏偏往最危險最冷門的地方跑。她追求創作的成就感,但同時又能入世經營廣告製作公司。她一直清楚路上的目標,賺錢支持創作夢,也許正因為目標清楚,走在路上,才能不徐不疾,一路撿拾生活片段的靈感,在創作的世界裡穩步向前。
華山表演藝術接力演─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愛愛il》
5/24~25 19:30 5/25~26 14:30
台北 華山1914文創園區東3館 烏梅酒廠
INFO 02-23010950
劇團排練場 一桌二椅的戲
早上十點,外頭還飄著雨,舊眷舍改建的排練場,兩個演員,一個音控師,背後站著一個瘦小的女子,走來走去,單手拿著相機隨意按著快門。短髮的模樣看起來像是《超人特攻隊》的「衣服人」,她是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導演魏瑛娟。
這次的新戲《愛愛il》講的是個人認同,也講人與人的關係,舞台上只有簡單的一桌二椅的元素,由四位演員,演出不同的角色,排列組合,變化出各種關係。她引用香港劇場導演曾念榮對一桌二椅概念的變形,她說:「我想藉由這麼簡單的概念出發,玩出一個戲來,這次不只是劇場的創作,我還打算把這個概念帶入校園,跟一些高中老師上課,由劇場的形式,去刺激美學教育。」
教育與戲劇其實是魏瑛娟的老本行,她在美國紐約大學念的碩士學位正是「劇場教育」。她接觸劇場極早,大一那年上台報告,就做了一個廿分鐘的戲劇小品,自己帶家裡的檯燈打光,做道具,寫劇本。「做出來,覺得很有成就感,還自己做了一張大版面、手寫的劇場刊物,每期向老師們邀稿……」
當時,大學念的是外文系,「其實我很想念舞蹈、美術,但爸媽覺得念這些沒有前途。」童年因為父母工作忙,她從小就被丟到各種才藝班,幼稚園開始學芭蕾,斷斷續續學到高中,「我也學過國畫,別人是被逼著去學,我是愈學愈喜歡。」父親聽古典樂,從小也會她去看京戲,耳濡目染下,魏瑛娟對各種「不務正業」的藝術活動充滿興趣。
泉州街一排老房子整理後,出借給各藝術戲劇團體運用,魏瑛娟數了附近幾個劇團:「像沙丁龐客的馬照琪也是我學妹……算一算,這裡有半數的人都是以前戲劇社的人了,感覺大家是從以前台大戲劇社換了一個地方又混在一起,從來沒有離開。」
台大校園 瘋狂的青春
魏瑛娟最大的休閒活動就是走路,她說:「走路可以沉靜下來,想一些事,放空一下。」她常常一走,就從通化街附近的公司,一路走到台大辛亥路的後門,「那裡有一大片榕樹,非常漂亮,這是我這一兩年發現的地方。」
她秀出手機拍的照片,糾結的榕樹氣根,光線從葉間穿透下來,時間彷彿被凝住,恍惚而悠遠,有種吳哥窟的味道。然而,拍照這天,天氣冷沉,盆地的濕氣從四面八方襲來,近黃昏的時刻,濃密的樹蔭下,聞不到吳哥窟靜止古老的時間感,倒像是泰國鬼片的場景。
魏瑛娟說:「大學時,我從沒發現這裡的樹,可能樹都還沒長大吧。」她念台大的時間,正好是百花齊放的一九九○年代初,彼時政治剛解嚴,社會各種力量奔放流竄,台灣大學也不例外,台大的視聽社、戲劇社聚集了各種「怪咖」,「我們每天混在一起,看電影、排戲,當年那些朋友,現在都成了各藝文界的中堅分子了。」
比如,當時的台大活動中心發生火災、大學生偷骨頭事件,這些人都是魏瑛娟當年的朋友,「我還到警局探望那些去偷骨頭的朋友。那個時代就很好玩啊,每天都有不一樣的新鮮事。」至於,火災和偷骨事件到底怎麼回事?她連忙停住:「不行說,不行說。」正因為共享了這些青春時候的秘密,而使得青春更為珍貴。
當年叛逆的青春,有人成了過客,離開劇場藝文界,成了身價上億的商場強人,「我算是一直留在這裡的,沒有離開。」
廣告製作公司 賺錢為創作
留下來的,總是要付出代價。「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所以,一路走來,都很清楚。」魏瑛娟的先生是知名廣告導演陳宏一,他們一九八四年時,念大學時就因社團活動相識,「我們同月同日生,在一起太久了,我想什麼,他想什麼,不必說,我們都很瞭,因為太了解彼此了,要吵什麼?根本吵不起來。」
陳宏一從國中時就開始拍照,一直有電影夢,二○○八年拍了《花吃了那女孩》,二○一一年又拍了《消失打看》,這個月新片剛殺青,預計明年上院線。這些電影,魏瑛娟都擔任監製,控管拍片預算和方向,這是老公的電影夢,同時也是她的電影夢:「我一直對影像很有興趣,我想拍的不是商業的,給幾千幾萬人看的那種,我想拍新的美學風格,讓人看了會想一想的,如果是為了賺錢,那我拍廣告就好了,同樣的心力投入,廣告的報酬率高多了。」
魏瑛娟大學畢業那年就當了廣告片的助理導演,賺足了學費去美國念書,「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她現在不只當電影的「老闆娘」,同時也是陳宏一廣告製作公司的「老闆娘」。她開玩笑說:「我現在就是被人包養,每天只要來跟公司的會計開會,對一下帳就走了。」
早上做創作,自由熱情;下午進辦製作公司對帳,管理行政事務,不會有轉換上的困難嗎?她說:「大學畢業後,我就一直在這樣的環境工作,也沒什麼適應的問題,我們的目標很清楚,就是賺了錢,拍電影,做劇場,不停地創作,有目標,做什麼事都有方向了。」
隨手按快門 募集百人肖像
魏瑛娟時常隨身帶著相機,散步時也帶,排戲時也帶,沒有帶相機的時候,想到什麼,就拿起手機拍。她說:「我拍了很多照片,都也沒怎麼整理,也都沒洗出來。」拍照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早起看到窗外的公園,拍一下;坐在辦公室,看到門外有人牽著一隻可愛大狗,拍一下;無聊的時候,把手舉起來,拍一下。
她無所不拍,人物、風景、小物件都不限。她的拍照年資並不長,二○○七年開始,因為相機數位化,操作方便,因為旅行,開始了拍照。今年她還展開了一項拍攝計畫:「百無聊賴」,拍攝一百位不同的人物肖象,她在臉書上對朋友發出了邀請:請有興趣讓我拍的人,可以來跟我聊聊。聊什麼?「也沒特別聊什麼,就隨便聊,這些素人被拍緊張,聊天只是稍微讓彼此放鬆。」目前已募集卅多位肖象,集滿百位,將出版攝影集。
這個拍攝計畫是源自她籌備二○一四年的新戲《西夏旅館》,這是改編自駱以軍的同名小說,談論的主題是:「認同」,這些百人肖像將在劇場裡投射在舞台上,這個拍攝計畫的背後也是「認同」。
這是魏瑛娟這幾年關注的題材:「我很好奇,所謂台灣人的認同,到底是什麼?」這個疑惑緣起於她小時候家裡說的是台語,祖父母受日本教育,也會說日語,她上小學一年級時,老師說明天要帶漿糊,她聽不懂漿糊的國語,轉頭問隔壁的男生,男生很凶地罵她是笨蛋,「我小時候很聰明,小一可以讀小四、小五的課本沒問題,但語言這個事關係到文化、天生的環境,是沒辦法改變的,我一直到現在還記得這個語言的挫折。」
喘息去旅行 體驗冷門的世界
工作壓力太大,生活過膩了,怎麼辦?魏瑛娟每年安排兩到三趟的旅行,作為喘息的空間。「旅行也會讓自己的視野不同,對做戲也有影響。」她二月剛從紐約回來,預計七月還要去祈連山、九月去西夏王陵,都是為了新戲《西夏旅館》取材。
她偏好冷門的地點,不走觀光客的路線,好比北韓。「那是一個很可怕的地方,什麼都是樣板……」大馬路邊的民宅陽台上掛著顏色鮮豔的塑膠花;少年宮俊美的少年們臉上笑起來的樣子完全一模一樣;路上第一排的建築物永遠光鮮亮麗,第二排之後的全是殘敗的貧民窟……
她連拍照,都被監視:「旁邊的黨部幹部看到我拍金氏父子的銅像,不小心畫面切了頭,我就被糾正了。」她趁晚餐空檔,溜出餐廳,走了兩百公尺,發現完全整個城市沒有路燈,大家都在黑暗中走路,唯有民宅裡點著微弱的煤油燈,燈的上方供著金氏父子的肖像,必須每天擦拭,燈火不滅。
她也曾到過戰亂的伯利恆,臨到關口時,疑似發現炸彈,她跟著旅客被疏散到角落時,她看到海關廿幾歲的以色列官員,臉上的恐懼;也曾在窮困的衣索比亞,看到還處在石器時代生活的人們,裸著上身,用著簡單的器具過生活,但資本主義的入侵,這些石器時代的年輕人們,最渴望的不是自來水,不是生活的改善,竟然是只是可以穿一件來自歐美世界的T-SHIRT。
這樣的世界讓她五味雜陳,「我們在台北可以吃到各種水果蔬菜,在藏北只能吃馬鈴薯、胡蘿蔔,其他什麼都沒了。我們在都市生活裡,可能會煩惱買鞋子要什麼顏色,手機要換什麼牌子,但看過那樣的世界之後,會發現我們這些煩惱一點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