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娜和莫里茲離開前,我請他們吃飯並做告別,和安娜和好如初。我們三人又再度聊到創作,為何創作?我們提到創作時最愉快的時刻。我以寫作為例,只有在發想及書本印刷出來的兩個短暫時刻,寫作是幸福的事,其他冗長的書寫時分都不怎麼令人興奮。
可不是,他們兩人也立刻表示,作曲和裝置也一樣。我們都是為了那短暫的幸福感,把許多生命時光消耗了,但我們卻甘願。
今年夏天,我也華格納了(I am wagnered)。我如約和德國裝置藝術家安娜.蒂斯摩(Anne Tismer)及作曲家莫里茲.葛嘉恩(Moritz Gagern)完成了《華格納大爆炸》Big Bang Wagner,為什麼叫這個奇怪的名字,以及這齣戲到底要說什麼?我當然可以解釋說明,但我更想說的是創作的安慰感。
和安娜認識是二○○六年十月,那時,她是著名的德國劇院專職演員,在劇場導演歐斯特麥耶(Thomas Ostermeier)的導演下,她的演出非常出色,我因此對她留下深刻印象。我們也逐漸成為朋友。
但才隔年,她便離開柏林劇院,據她描述,她無法忍受那父權般的德國劇院制度。丟掉演員身分後,她從此便開始那些編織,譬如毛線或影像,她總是有各種奇怪有趣的想法。這其中包括她的女權思想。
從華格納開始的聊天
去年,我們渡過一個非常愉快的秋天。莫里茲特別由日本來會合,我們三人一夜又一夜聊著戲中該有的材料及主軸思想,有關華格納的歌劇故事起源和他所謂「整體藝術」的概念。
安娜是我們三人中對華格納最為批判的一位;我必須說,我也不是華格納的愛好者,聆聽他,是因為他太獨特,他的音樂充滿戲劇性;安娜提出華格納有抄襲北歐神話的嫌疑,而神話便是古代人對宇宙的解釋,至於我們的文本內容,她建議了四條線,其中一條便是北歐神話。我們重新審視了神話和宇宙,他們兩人也對中國〈盤古開天〉和〈女媧補天〉等神話故事很感興趣。我們聊了又聊,當然也談了許多別的。
後來我們捨棄了其他三條線,保留了神話部分。這便是《華格納大爆炸》的內容概念。安娜因此做了幾個北歐神話的巨人和侏儒,以及那些寶特瓶銀河和毛線火花……而我的文字從來並非為了敘事,而更多是為了氛圍。
我們三人每晚固定在不同的茶館或咖啡館甚至酒吧談話,回想起來,那便是最愉快的時光了。
安娜是一個有天分的再生原料裝置藝術家,在台北她比誰都清楚去那裡買毛線和鐵絲,她也永遠有那種會讓我驚訝到無法回答的政治評論,而莫里茲早年讀哲學系,現在更是思想家,我們的談話內容使他在《華格納大爆炸》中作了《逼近適居帶》Approaching habitate zone這個曲子,我非常喜歡,也認為廣藝愛樂交響樂團整體的表演相當不錯。
在這段時間,他們兩人都深深愛上台灣,以至於我開始想,台灣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文化內容,讓那麼多外國人著迷。
今年夏天,我過於忙碌而病了,一些時候也抱病在中山堂蔡明亮咖啡館發想文字的起源,乃至於也與華格納對談起來。親愛的華格納,那些時日,我也問自己,創作所謂何來?我們為什麼要創作?我們在創作什麼?
在戲中,我只演出自己。我如常地坐在桌前打字和上臉書。文字此時讓我更清楚自己的位置,人生位置?我一直在書寫文字?還是文字在書寫我?
無論如何,我喜歡這齣戲。僅管,也許我更應該和廣藝愛樂交響樂團交換表演區,而且應該多練習咬字發音,也不該生病。但我們總是事後聰明,戲可以彩排,人生不可以彩排。
為了幸福感而創作
我唯一遺憾的事,在演出最後一天,我和安娜爭執。爭執的原因便是文字,我以為文字是我的全部,是我該爭取該呈現的全部。但或許事實都不是我們的想像,戲劇的演出便包含了所有人生該有的可能。
在安娜和莫里茲離開前,我請他們吃飯並做告別,和安娜和好如初。我們三人又再度聊到創作,為何創作?我們提到創作時最愉快的時刻。我以寫作為例,只有在發想及書本印刷出來的兩個短暫時刻,寫作是幸福的事,其他冗長的書寫時分都不怎麼令人興奮。
可不是,他們兩人也立刻表示,作曲和裝置也一樣。我們都是為了那短暫的幸福感,把許多生命時光消耗了,但我們卻甘願。
而且,他們才剛離開,我就開始想念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