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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書亞.沙發兒( R.F.工作室 攝)
藝活誌 Behind Curtain

約書亞.沙發兒 在花蓮夜市裡透視人心

今年稍早,約書亞.沙發兒(Joshua Sofaer)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導了一齣極富盛名的神劇,巴赫的《馬太受難曲》。這齣經典傳統、眾人耳熟能詳的聖樂,曾被許多知名的作曲家重新編曲,甚至另填新詞;它也曾被搬上大銀幕,猶記得梅爾.吉勃遜的《耶穌受難記》在當時的影壇和猶太族群中造成褒貶各半的回響。

這麼樣的一齣神劇落到約書亞的手上,被雕塑成前所未見的新穎面貌。他徹底解構,大刀闊斧把宗教和福音的橋段全部砍掉,只著重於人性情感的組成:痛苦、撫慰、內疚、愛。他在歌者上台前,透過投影,在近乎空無一物的舞台上撥出歌者與樂手切身的告白:嬰兒的誕生、父母的分離、親人的死亡,在觀眾面前一一上映。只因為安插這幾段影片,當熟悉的旋律響起,被召喚而生的情感迥然於過往。

在英國倫敦的科學博物館裡,約書亞透過展覽,重新包裝「垃圾」。他邀請到訪觀眾去認識博物館的訪客、員工、包商和展覽所耗費的垃圾,透過每日蒐集、分類、拍攝和記錄,直到一個月後再將垃圾處理的每個階段以展覽的方式呈現,明確地傳遞給參展觀眾一件人人都心知肚明卻又常常遺忘的事實——垃圾並不會消失。

台灣花蓮的夜市中,有個攤位不賣牛排烤肉或任何小吃,它賣的是由約書亞擔任藝術總監,八位藝術家穿戴著便宜手作道具輪番上陣表演的戲劇,價格當然也很夜市。一連五夜,演戲的人,看戲的人,在旁圍觀的路人,不論知不知情都湊成了一齣戲。

約書亞.沙發兒就是這麼樣一位藝術創作者,憑藉洞悉人心的眼和纖銳慧黠的思路,顛覆傳統,遊戲人生。

今年稍早,約書亞.沙發兒(Joshua Sofaer)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導了一齣極富盛名的神劇,巴赫的《馬太受難曲》。這齣經典傳統、眾人耳熟能詳的聖樂,曾被許多知名的作曲家重新編曲,甚至另填新詞;它也曾被搬上大銀幕,猶記得梅爾.吉勃遜的《耶穌受難記》在當時的影壇和猶太族群中造成褒貶各半的回響。

這麼樣的一齣神劇落到約書亞的手上,被雕塑成前所未見的新穎面貌。他徹底解構,大刀闊斧把宗教和福音的橋段全部砍掉,只著重於人性情感的組成:痛苦、撫慰、內疚、愛。他在歌者上台前,透過投影,在近乎空無一物的舞台上撥出歌者與樂手切身的告白:嬰兒的誕生、父母的分離、親人的死亡,在觀眾面前一一上映。只因為安插這幾段影片,當熟悉的旋律響起,被召喚而生的情感迥然於過往。

在英國倫敦的科學博物館裡,約書亞透過展覽,重新包裝「垃圾」。他邀請到訪觀眾去認識博物館的訪客、員工、包商和展覽所耗費的垃圾,透過每日蒐集、分類、拍攝和記錄,直到一個月後再將垃圾處理的每個階段以展覽的方式呈現,明確地傳遞給參展觀眾一件人人都心知肚明卻又常常遺忘的事實——垃圾並不會消失。

台灣花蓮的夜市中,有個攤位不賣牛排烤肉或任何小吃,它賣的是由約書亞擔任藝術總監,八位藝術家穿戴著便宜手作道具輪番上陣表演的戲劇,價格當然也很夜市。一連五夜,演戲的人,看戲的人,在旁圍觀的路人,不論知不知情都湊成了一齣戲。

約書亞.沙發兒就是這麼樣一位藝術創作者,憑藉洞悉人心的眼和纖銳慧黠的思路,顛覆傳統,遊戲人生。

兒時的亞洲情緣

二○○九年冬,約書亞在英國新堡發表一齣別開生面的藝術作品。他把素人翻轉成導遊,把住家轉換為劇場,買票的觀眾走進別人最私密的家庭空間,像進劇場看戲般,欣賞也體驗這些自願參加的素人為客人悉心安排的橋段。當時原型樂園創辦人之一的貢幼穎何秦嘉嫄看到這部作品,找上了約書亞,於二○一二年邀他到台灣教授以觀眾為重心的工作坊,同時也促成二○一四年花蓮自強夜市的「夜市劇場」。

「夜市劇場」首演的第二天下午,約書亞在採訪時首次透露在藝術之外,他爽快答應前來台灣的理由,那是一段他鮮少向他人提起的幼時回憶。

卅幾年前,約書亞五歲的時候,他的父親決定將家裡的小閣樓清掃乾淨,挪出一個空間,便宜租給那些海外來的旅人,讓他們在昂貴的生活物價壓力之下有地方落腳。「第一位住到我們家閣樓的客人,是一位四十幾歲的日本作家。」那位日本作家不知道基於什麼原因想在日本教英文,卻不諳英文,於是奮然投入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環境迫使自己心無旁鶩地學好語言。

約書亞常和那位陌生的外國大叔聊天玩耍,聽他用破碎的字句講述老家的模樣。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這樣子的:日本大叔,他,他剛出生沒多久的妹妹,三個人窩在約書亞父母為孩子打造的圖書室,你一句我一句地把繪本裡的短句大聲唸出來。

當他好不容易找到對方,特地飛到日本見面,對方已是白髮蒼蒼、八十幾歲的老先生,而他也已經是卅幾歲的中年藝術家。當老作家對著中年的約書亞說:「你已經長大了啊」,不知怎的,他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流個不停。

「當我在日本和他重逢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懂了,我和亞洲的緣分,應該就是遇到他的那一天牽起來的。」他笑了笑說。

健身的堅持

健身這件事,已經成為約書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項鐵律。這次的台灣之行約一個月,他仍然堅持學會從來沒碰過的摩托車,不畏風雨地騎在陌生的大街小巷裡,到健身房鍛鍊身體。

「我讀小學的時候,每當班上要選隊伍,我總是那個沒人要的隊員。現在年紀大了,想要把身體練得強壯一點。」個子嬌小四肢纖瘦的約書亞講到這一段過去時也忍俊不住。他依照朋友特地為他打造的健身訓練,鍛鍊全身的核心肌群,每個動作都不馬虎。

他說,每個人都有尋找靈感的方式,而他就是健身。「當我的身體感到疲憊,我的精神反而更敏銳,也能更能心無旁鶩地創作。」他認為創作是很累很耗損心力的一件事情,透過運動可以提升專注力,舉重的當下也可以激發不少靈感。身為村上迷的他也非常認同村上春樹對於健康和創作的見解:「要處理真正不健康的東西,自己必須盡量健康才行。」

除此之外,對健身持之以恆還有另外一個理由。

「曾經有幾年的時間,我睡不好,有嚴重的睡眠問題。我四處求醫,吃了一大堆藥,都沒辦法讓我好好睡一場覺。」或許是長期的藝術創作讓他的精神透支,緊繃的弦終於斷了,約書亞的生活在短短的一瞬間失去原有的平衡,身體的狀況愈來愈差,精神愈來愈不濟,健康也亮起紅燈。幸好後來找對醫生,透過飲食、作息等全面性調節,睡眠品質終於獲得改善。

這次的經歷讓約書亞更加注重健康,不論飛往任何地方工作,閒暇之餘總是不忘健身,維持最佳體能,為了生活,也為了創作。

跨文化排戲

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度裡,透過翻譯和語言不通的演員排演,對約書亞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習慣英式作風的他,不時因為文化上的顯著差異,導致他必須改變作風,適應當地的做法,才能讓整個流程順利向前。

譬如說,他到日本時就深切體驗到日本人對於面對面會談的重視,「在日本,不論大小事,他們都要親自見面再說;在英國,一封email就可以處理掉了。」起初他很不習慣這項近乎執著的文化,畢竟舟車往返太耗時又沒效率,沒料到幾次之後,他終於理解到日本人在言語表達上的隱晦往往需要透過說話的聲調和臉上的表情才能解密,也讓他更偏好用面對面的方式處理事情。

「我在台灣感受到的文化衝擊不如日本那麼強烈。如果真要我說的話,應該就是容易妥協和不輕易顯露情感吧。」約書亞說。面對台灣演員,他偶爾會覺得使不上力,大家的態度永遠那麼不慍不火,害得他讀不清楚背後究竟是全心投入還是漠不關心,當他丟出一些建議或改變,大家似乎也接受,不會輕易反對。譬如最後一次排練,演員除演好自己的戲分外,也必須將收錢納入表演的環節裡,大家一下子手足無措:客人零錢不夠怎麼辦?要不要事先換錢或收錢?使用代幣會不會比較好?這些夜市攤位每天處理的瑣事,竟然成為演員的夢魘。他因為無法激起演員的回饋而陷入焦慮,氣氛一度變得冷寂。幸好,到了後面,演員愈來愈坦率,紛紛表達意見,終於打破僵局獲得共識,讓他鬆一口氣。

雖然曾為他帶來困擾,約書亞倒不覺得這是缺點,他說:「如果換個角度去觀察,這也正是為什麼台灣人特別好客和寬容吧。」

要記得笑

「我不像很多導演,喜歡把他們的演員徹底摧毀之後再牽著他們的手往前走。」他並不認為朝演員大吼「你的表現爛透了」能夠對導演或演員產生任何正面的效果,尤其對新手,過於鋒利的批判只會迫使他們退轉。他偏好觀機逗教,適時提點一兩句,讓演員去想去參透。

當籌備已久的表演一瞬間成為真實,掀開簾子,面對的不再是朋友或夥伴,而是真正掏腰包付錢的客人,演員內心的焦慮一下子升高許多,「這時候導演應該適時放手。」他說,「演員才能夠專注於觀眾和表演。」

那天試演挺熱鬧的,很快地吸引不少觀眾圍觀點戲,演員初次把演練多次的戲劇呈現在陌生人的面前,生疏在所難免。當試演告一段落,約書亞把寫了整個下午的筆記本收起來,拍拍身上草屑,準備和表演者討論試演的一些心得和該處理的狀況,「我不會給太多針對個人的意見,只是淺談一些綜合意見。很多時候,把話說得太鋒利太徹底,反而會扼殺他們成長的空間,阻礙未來發展。」

當約書亞在隔天早上瀏覽試演時幫他拍攝的照片,他大吃一驚,不論是寫字、觀察演員表演、捧腹大笑,他的表情都帶著幾分猙獰糾結。「我以為我把內心的情感起伏掩飾得很完美,沒有想到照片上一覽無遺啊!」他笑著解釋,很多人對他說過,他笑時親切,不笑很兇。他隨時提醒自己要笑要開心,臉上肌肉要適時放鬆,尤其身為導演,演員難免會透過閱讀他的表情,為自己的表演評分。

「我忘記在哪裡讀到少數幾篇關於英國女皇的採訪。她說,因為形象需求,她長期微笑,笑到嘴巴抽筋疼痛也不能停,因為她是女皇,很多人在看著她。」他笑說:「我只是一介平民,可是我也要注意,千萬別讓我的表情透露出錯誤的訊息,讓人誤會。這一點,不論做人或導演都是一樣。」

夜市裡的心理學研究

「為什麼一位專業鼓手會願意花錢到夜市裡,讓一個業餘人士在公眾面前教他如何打鼓呢?」「當攤位的簾子明明拉起來,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為什麼觀眾還不離去?他們在等什麼呢?」

約書亞在觀察每位演員的演技是否到位、心神是否專注的當下,同樣重視參與夜市劇場的觀眾在看戲時的反應。演員火侯演技如何他心裡有底,觀眾的反應則不時讓他驚豔,有的來了又來,有的從頭站到尾沒點戲也不離開,有的和演員一樣High,觀察他們,就好像執行一場社會心理學的研究。

同樣的,他也觀察著策劃階段時的堅持是不是對的。「當初討論時,表演的形式不只一種,譬如說,讓演員散落在夜市的不同角落各自表演,好像街頭藝人那樣。我堅持要架設攤車,就像一般在夜市裡會看到的那種。還有收費,收費是這件作品的根本。你到夜市裡掏錢買食物,攤販收錢,透過攤位,把食物遞給你,『夜市劇場』也是一樣。」光以結局來看,當初的堅持確實無誤:光是攤車本身就吸引不少人的目光;沿用夜市的小額買賣模式在戲劇上也頗受歡迎;在攤車後面一次一齣戲的緩慢節奏不但沒有驅走觀眾,更成為矚目的焦點。

礙於語言障礙,他只能從觀眾的肢體表情中想辦法理解他們的想法、感受還有現場的氛圍,無法掌握第一手資訊,那些以大量言語作為表演形式的幾齣劇,劈頭罵人的《犯賤》、教演戲的《金庸演藝學院》、說故事的《風水世家》,尤其讓他像在霧裡看花,即便有翻譯,終究跟不上事情發生的速度。「我真希望我能夠聽懂中文,這樣我就知道觀眾在說什麼,你們在表演什麼。」他曾和幾位演員提到這點困擾,沒想到,其中一位的回應遠出乎他的意料,「我很慶幸你聽不懂中文,這樣你才會看見真正的我。」

他愣了片刻,開始回溯這一個月來和演員互動的點滴。他正是因為語言不通,大多場合都必須觀察肢體、語調、表情來汲取他需要的資訊。宛如眼睛矇起來的人,聽覺分外敏銳,他聽不懂中文,於是花費更多心思去閱讀每個人的其他特質。或許他因此穿透了一般人建構的表象,深入人心。

這句話,讓他想了很久很久,彷彿開啟另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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