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全世界的編舞家,大概沒有一個人像碧娜.鮑許一樣,對於舞台設計的要求,如此大膽、革新,且深具開創性。如果說碧娜的舞蹈,是從舞者自身經驗出發,由內而外地尋找動作的材料,一如她的名言「我在乎人為什麼而動,而不是如何動」,那麼她的舞台則是反其道而行,抽象的情感通過誇張、外顯、壯觀的視覺符號具象化,與舞者共舞,由外而內帶領觀眾走進作品的思想核心。
碧娜的舞台思考是非常德國表現主義式的,不管是《春之祭》的滿台泥土、《穆勒咖啡館》的大量桌椅、《康乃馨》的康乃馨花田、《一場悲劇》的水坑與瀑布、《拭窗者》的洋紫荊花山、《熱情馬祖卡》的火山熔岩山丘,《巴勒摩、巴勒摩》的水泥高牆,都像日常場景的放大、重組與變形,拼貼了真實、夢與潛意識的投射,讓人穿越各種層次的想像與現實。
不同於其他人的舞作,鮑許的舞台總是為舞者設下許多窒礙難行的「路障」,舞者得在或粗糙、或潮濕、或滑溜等艱難、危險的環境條件中跳舞。舞台對碧娜的舞者而言,不只是背景,而是一切的起點,不只形塑他們的身體質感,更進一步將他們的狀態推向邊緣,讓深層的情感有了依附、宣洩的出口,交織出愛與恐懼、孤獨與渴望、毀滅與暴力等既混亂又美麗的舞台奇觀與戲劇張力。
一如碧娜對舞蹈劇場美學的堅持,為了完成奇特、創新的舞台想法,即使幕後技術人員堅決表示:「不,這行不通!」,碧娜從不妥協。以《巴勒摩、巴勒摩》為例,為了使舞台上那座寬十四公尺,高五公尺,總重量約七公噸的高牆倒下,碧娜和舞台設計彼得.帕布斯不顧眾人的反對,孤軍奮戰到底。當牆順利倒下的那一刻,帕布斯說:「沒騙你,我都要心臟病發了。」
長期擔綱碧娜的舞台設計,帕布斯接受本刊專訪時形容,和碧娜工作「感覺有點像在濃霧中找路、或是小孩們在遊樂場玩耍,有著濃霧的迷惘,也有著孩童的純真。」他說,和碧娜一起工作的「必修」:好奇心、不斷地探索、不要太快做決定、打開你的眼睛、享受全然「未知」的狀態。
帕布斯強調:「『未知』不代表什麼都不懂,而是要能夠延伸我們的探索,時時刻刻保有好奇心、不要錯過任何細節、不要錯過任何巧合。」他和碧娜之所以維持這麼久的合作關係,兩人的默契來自於「驚喜」,就像打乒乓球一樣,對方發球,永遠要以想不到的方式接球、然後打回去。「如果能夠預測,那就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是吧,碧娜的舞作,永遠讓人無法預測。即使斯人已逝,每回再看她的舞作,仍能帶給我們不同的驚喜。這就是碧娜,也是我們為什麼愛碧娜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