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劇場吸引我的是感知系統的建立,或像漫畫裡常出現的小宇宙的形成……劇場裡有視覺系統、動作系統、聲音系統、文字系統、時間系統和空間系統……每一個系統有各自成立的邏輯和變異,又相互交錯、支撐、消滅,拉扯產生各種力量。這所有系統在一個限制範圍和規則內所建立的世界,才是意義。
一隻手忙碌地在三條繩子上打結,像現在不同顏色的便利貼或是用鍵盤KEY in Google 日曆一樣,記下一堆瑣事提醒自己。「系」的本意是結繩紀事,後來的「紀」分擔了紀錄的字義。
這齣戲有什麼意義?!
作戲過程難免有許多的訪談,廣播的電視的雜誌的報紙的,訪談一定會問到:「這齣戲想要傳達給觀眾的意義是什麼?」一開始對這樣的問題非常感冒,因為作戲過程很多時候都是不明確地改來換去,作完戲也不見得完全知道這戲的意義,如果用文字的意義可以表達劇場這媒介,那幹嘛作劇場?在這個追求效率專業的年代,很多人喜歡模仿老闆或是上司的口吻:「用一句話表達你的想法/作品/意義。」劇場又不是廣告,玩這種自我滿足的扮演遊戲,真是反胃。
如果這麼喜歡知道意義,那演出過程直接開座談會,誠實地告訴觀眾這戲多麼有意義和當代性,在場這些演員、設計們花了多少時間找資料、練身體,說著說著想到大家生活的窘境,不禁哽咽起來,排助連忙拿出抽取式衛生紙(拿捲筒會被導演罵),演員趕緊專業地接過麥克風,敘述他對於這角色有多深入的探索:「不要看我現在拿著麥克風侃侃而談,我即使到現在,都還無法從角色的泥沼中拔出。」觀眾頻頻點頭叫好,再配合QA和抽獎,兼具知性、感性和娛樂效果。如果人生真的如戲,戲的確如人生,我就不信活到現在你知道你活著的意義是什麼?都有按著你的計畫走?如果說有,那你一定是位好演員。
但是,面對媒體還是得說說意義,於是我把自己當作演員,整理出一套腳本,很清楚地表達這戲的內涵、發想過程、分享工作趣事,提醒自己不要講到舞台和視覺,聽眾一定會一頭霧水,但可以用些形容詞,像舞台機關很猛,有巴拉巴拉……視覺效果超炫,有@&#$*……盡量不要提到形式,不然大家會覺得膚淺、亂搞還會擔心看不懂,千萬不要有論述過程和哲學相關專有名詞,以幽默親近的口吻直接說結論,接著談談人性、說說生命以及與台灣當代社會的關聯。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皆大歡喜,想想自己也不知在堅持什麼,觀眾需要一個可以判斷是否買票的訊息,也需要一個文字意義的拐杖可以攙扶,寫的這套宣傳腳本也不會跟作品完全無關,換另一個角度,說不出來意義也是一種藝術家的表演,一種不想做另一套腳本功課的表演,導演、寫作時不也是一種表演,不過是轉換到另一種狀態而已。
文字只是其中一種系統
回歸主題「系」,作劇場吸引我的是感知系統的建立,或像漫畫裡常出現的小宇宙的形成,劇場是一座建立在與觀眾觀看和聽覺關係上的感知系統的溫室/培養皿/實驗室/嘉年華/廟口/餐廳……(不同的文字隱喻可以產生不同的意義想像)。劇場裡有視覺系統、動作系統、聲音系統、文字系統、時間系統和空間系統,當然還可以有其他不同的系統,例如布料、物件、光線系統……每一個系統有各自成立的邏輯和變異,又相互交錯、支撐、消滅,拉扯產生各種力量,譬如節拍和瞳孔縮放、袖子重量與文字輕重等等……這所有系統在一個限制範圍和規則內所建立的世界,才是意義(並非只有文字系統的意義),這整體的感知小宇宙也呼應和挑釁了日常生活中感知系統的建立和操縱機制,例如真相如何敘述、慾望如何形成、相信如何成立……都十分相關。文字系統常因為因果建立的合理性造成了極大感知上的靜態局限,反而無法感受或是無法承受動態系統的變動與複雜,亟需文字標籤化的穩定性,甚至是延伸道德性的說法來確認自己的位置,這是「低頭」看自己位置的行為,並不是「面對」他人和自己的關係。
若以宣傳時比較容易懂的說法:當我們面對人的時候,到底是在了解一個人(的各層面系統)?還是急著把他標籤化,為了表現自己的睿智,甚至關心,例如家人。(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