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我提醒自己,生命中不能沒有愛,也不能有愛不使出來,只要要求自己,不要求別人了,在自己中自足吧!!待人寬大一點,不要決心去死,決心去救人多好,如果我們擺脫不了心裡的枷鎖,那麼「自由」可能已經不再是一種渴望,而是不幸了,一種在傷口灑鹽的不幸。
有許多人臨終前是沒有做好準備的,掙扎著走了,有的人是長年臥病而厭世,走了,這種走更是辛苦又可憐,有人心臟病突發,還沒感覺就走了,人們都說這種走,是幸運的,是修來的福……戰場上走的,此處略過。
找一個能埋葬他的人
有一個人,看不出他到底幾歲,約莫四十幾歲,不老,也不小了,男的,眼神深邃,好像看穿了什麼,但也不一定,可是很安靜的神態,髮型算是整齊,衣服不新可是穿著中性,看不出他的身分、背景、職業,甚至於他結婚了沒有?失意?還是落寞?都看不出來,更看不出來的一點是:他「死意已決」,但是他不想跳樓、開槍、吞藥、上吊等等死法,而且你怎麼問他,他都不告訴你他為什麼要死,你再怎麼勸他,他都會淡然地婉謝,你感覺不到他厭世了,可是他決心要死。
我們的教育裡常鼓勵我們:再漫長的旅程,也終有抵達的時刻——只要一心向前,努力不懈。這是一種正能量,而這個決心想死的人,臉上看不出一絲絲負能量,他恰好是心裡想著:在漫長的旅程,也終有抵達的時刻——只要找到一個,願意埋葬他的人……此刻。
他開著一輛老貨車,前面可以坐人後面可以載貨的皮卡,是他自己的車還是借的?更無法判斷。在下午溫暖的陽光中,現代文明的眾聲喧鬧中,他寧靜地把車開進一個像是人力市場的地方,有人在注意他,也有人伸手向他招攬活幹,他並沒有馬上停下。他在找,找一個他認為可以付一些工錢,就願意來埋葬他的人,因為他不想用上述的各種自殺形式;他甚至自己在一棵櫻桃樹邊,已經挖好了一個整齊的坑,可以讓他穿著整齊之後,躺進去,只要安靜地等著哪一位願意幫他的人,把旁邊的土填滿這個坑,就算完成他的心願。
一種渴望自由的激情
講到這兒,大概有些朋友已經看出來,這是一部電影,叫《櫻桃的滋味》,伊朗電影,很清楚、很明顯的,它不是一部商業片,它是純粹的藝術片,故事極為簡單,就是一個人決定要死了,沒災沒病沒有原因,沒有遺囑,只想找一個願意的人把他埋了,就算完事。最後他終於找到了沒有?電影沒交待,故事簡單到了已經不能再簡單了,已經像個《伊索寓言》之類的啟示。看完之後把我嚇了一大跳,都害怕了,沒有聽過或者看過,有人談死亡就這樣談的,直撲你的心扉,打到你的靈魂,不知如何是好,死亡似乎變成一種渴望,一種渴望自由的激情,你不再去關心那個角色,反而會直接去想自己的生命,再也無法得意,完全不想創造生命。嚇完之後,第二天不想,其實是不敢再看第二遍,好像我已經死過了,死完了之後反而開始寧靜地思想,再去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自得」。
很重要的一筆是:電影鏡頭的最後,在不明不暗的月光中,那個人穿著西裝,不新不舊,頭髮整齊地,躺在自己挖好的坑裡,看著月光,看著這個世界,在等著,可是你感覺得到,他雖面無表情,安靜如常,但是,他還是愛這個世界的。只是他手邊已經沒有愛了,而那個月光,那棵櫻桃樹,我又覺得,其實這個世界對他一點敵意都沒有,世界也是愛他的,看完之後,我心之痛,他像我許多時候,但不是經常,他反而讓我勇於承擔一些我可能會遇到的苦難,而無怨無悔。他讓我提醒自己,生命中不能沒有愛,也不能有愛不使出來,只要要求自己,不要求別人了,在自己中自足吧!!待人寬大一點,不要決心去死,決心去救人多好,如果我們擺脫不了心裡的枷鎖,那麼「自由」可能已經不再是一種渴望,而是不幸了,一種在傷口灑鹽的不幸。
我沒有看過這部電影的任何影評,而這部電影的光彩,常會出現在我腦海,某一年的坎城影展把最大獎給了它,藝術片……多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