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菲是一位極注意細節的「精緻」大師,他的彈奏總是以「精緻」、「詩意」為本質和精髓,是一位能彈奏如歌似的音色、在鋼琴上做出微弱聲響變化陰影多彩的鋼琴家。聽過他彈奏的人永遠都不會忘記其寬廣的彈奏風格,雖讓人容易理解,卻也帶有某種銳利。
著名的《紐約時報》樂評家何內克(James Huneker)在一九二二年所著的《爬上尖塔的工作者》steeple jack一書中,曾提到當年,他認爲有三位鋼琴家融合了胡麥爾學派(註)的純淨彈奏和現代鋼琴暈光色彩設計,即德帕赫曼(Vladimir de Pachmann)、拉菲爾.約瑟菲(Rafael Joseffy)和Leopold Godowsky。他描述約瑟菲彈奏時的手美極了,美麗的波浪動作,音樂中如鳥兒般地飛翔。
從任何角度看來,拉菲爾.約瑟菲,都足以被稱爲十九世紀最偉大的鋼琴演奏家之一。雖然很可惜他後來未曾錄過音,但是從許多人的描述中,還有李斯特對他喜愛的程度與「足以能夠成爲陶錫克(Tausig)第二」的期許,都讓我們對這位鋼琴家的傑出彈奏有所了解。
—八五三年出生於匈牙利的約瑟菲,父親是一位猶太教士(Rabbi)。他在布達佩斯音樂院習琴後,於一八六六年轉到德國萊比錫音樂院學習,師從Wenzel,但是他也曾隨Moscheles學琴。二年後,他則到柏林拜李斯特的高徒陶錫克爲師。一八六九年時李斯特在威瑪(Weimar)城,於每星期天早晨十一時到下午一時都安排舉行午間(Matinée)音樂會,經常有許多音樂家都被邀請演出,李斯特有時也自己彈奏,被邀請的音樂家都覺得榮幸至極,而威瑪的大伯爵也幾乎場場出席;除了許多重要的藝術家參與外,也有愈來愈多的年輕人環繞於李斯特四週。基於散佈樂念與傳播琴藝的使命感,李斯特公開聲明,他願意每星期抽出兩個下午(四時至六時)的時間,「接見」前來「朝聖求經」的年輕鋼琴家們。李斯特在威瑪「宮庭花園」(Hofg ä rtnerei)住所的「家庭」聚會,茶點、鋼琴吸引了也有愈來愈多慕名而來的年輕鋼琴家,李斯特只好將他的「接見時間」增加至每星期三次。約瑟菲也就是在此時來到威瑪,一八七〇年和一八七一年夏天,約瑟菲跟著李斯特學琴。
一八七〇年約瑟菲在柏林展開演奏生涯,隨即被視爲是一位散發偉大光彩的「大師鋼琴家」,接著在歐洲各大城市開始巡迴演出。一八七四年著名的樂評家、音樂學家漢斯立克(Eduard Hanslick,1825-1904)曾經寫過一篇有關約瑟菲的樂評,他非常崇拜約瑟菲華麗燦爛的技巧,但是卻覺得彈奏中帶些冰冷。
當時,另外一位也很著名、但稍年幼些的李斯特學生羅森塔爾聽見二十二歲的約瑟菲演奏,感動不已,決定從波蘭到維也納隨約瑟菲習琴。據羅森塔爾的描述,約瑟菲除了是位傑出的鋼琴家外,還是位瘋狂的「撞球迷」!
比起其他李斯特學生大線條而有力的彈奏,約瑟菲算是一位極注意細節的「精緻」大師,他的彈奏總是以「精緻」、「詩意」爲本質和精髓,如歌似的音色,是一位能在鋼琴上做出微弱聲響變化、陰影多彩的鋼琴家。聽過他彈奏的人永遠都不會忘記其寬廣的彈奏風格,雖讓人容易理解,卻也帶有某種銳利。也有人描述道,他像德帕赫曼一樣,是一位柔軟、優雅的鋼琴家,但是比起德帕赫曼,約瑟菲擁有著比德帕赫曼更精緻的樂思與控制力。
獨特觸鍵,幻化多彩的聲響
一八七九年,當約瑟菲在歐洲奠定了最重要的鋼琴家地位之後,他到美國首演,在紐約的Chickering Hall,由指揮家達姆洛希(Walter Damrosch)指揮樂團與他合奏蕭邦e小調鋼琴協奏曲和李斯特降E大調鋼琴協奏曲,中間再穿插些獨奏曲;之後,他們赴美國各地巡迴演出時,一位波士頓的樂評家寫道:「我們從未聽過任何一位鋼琴家比約瑟菲在技巧與執行上的每種素材,更接近絕對的完美。包含安東.魯賓斯坦、馮.畢羅與葉西波夫(Essipoff)……等。他所彈奏的快跑與分解和弦是多麼平均且不費力;他駕馭和穿透的力量,隨時有表情地彈奏出有等級差異與陰影的變化;優質的集中力(與敲打是多不相同),將每個音符都充滿意義地彈出,聽過的人都共鳴而震動……。」此樂評整個篇幅一直不停稱讚著約瑟菲,最後的結論:「基本上,是一位毫無弱點、瑕疵,融合了所有品質的完整鋼琴家」。
—八七九年後,約瑟菲定居美國,是第一位在紐約演奏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的音樂家。約瑟菲也成爲在當時第一位經常性演出布拉姆斯作品的鋼琴家。在美國,約瑟菲以紐約爲家,夏天他會到哈德遜河畔的 Tarrytown避暑。他在美國一共住了三十六年,比在歐洲居住的二十七年還要長,《紐約時報》的樂評家何內克對約瑟菲毫無保留地讚賞與敬佩,甚至有一段時間還成了約瑟菲的助理;因此,何內克寫過許多有關約瑟菲的報導與評論:「在今天(一九一一年),約瑟菲算是擁有鋼琴彈奏國度中所有的高尙、精緻與詩意。他的觸鍵非常獨特,對樂器的掌控、操縱能力是無人能夠比擬的,他是炫技者中的炫技者!他的音色絕美,有著絲絨般、貴族似的品質。讓人毫無任何粗糙、野蠻、強烈的疑慮,因此,使得他在愛樂圈中擁有一片最獨特的地位,他的觸鍵是奇妙的,當他彈奏蕭邦夜曲時,魔幻與月光溢湧而出;而當他演奏李斯特協奏曲時,又華麗得如殞石般的燦爛。這種稀少而奇特的炫技與詩意的契合,讓約瑟菲摒除在一般蒼白無色彩的平凡鋼琴彈奏之外!」
當然何內克感情豐富,充滿了熱情,而他又與約瑟菲熟識,自然而然崇拜之情四處洋溢,然而,他是位精采而專業的樂評家,也對鋼琴彈奏有深刻的瞭解,因此他的描述仍爲極具價値的史料。
藝術至上,其餘為身外之物
在紐約,約瑟菲愈來愈少公開演出,並非音樂會邀約減少,而是他自己刻意佈署,逐漸退隱。著名的經紀人Henry Wolfsohn曾道出,他提供了約瑟菲許多巡迴演出的機會,然而約瑟菲卻認爲演奏生涯對他的精神負荷太過嚴苛而回絕。他認爲,自己漸漸年老,曾經在他手下能夠輕而易舉彈出來的音樂,感覺變得很難。
他曾經在紐約的國家音樂院(National Conservatory,茱莉亞音樂院的前身)教學,年輕時也譜寫過一些沙龍式的作品。然而,他所編訂過的十五冊蕭邦鋼琴作品,最爲世人所知;而他也編訂過徹爾尼、Henselt與Moscheles的練習曲,他還寫過一本非常寶貴、有關鋼琴彈奏的著作《高級鋼琴彈奏訓練》School of Advanced piano playing(New York1902)。
約瑟菲一直到晚年都非常忠誠地堅持自己的信念,他視自己的藝術崇高至上,無任何其他事情能取代。他毫不在意名聲與喝采,寧願默默教學以微薄的收入來抵償在舞台上的光彩璀璨。他覺得,世間任何事物比起自己的藝術都微不足道。
在約瑟菲過世前一年,曾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而且精神崩潰;當他過世時,音樂界的朋友與學生們都震驚無比,無法接受此事實。約瑟菲在李斯特學生中,是屬於精緻、詩意的一型,李斯特的學生,個個有著強烈的獨特風格,個人的彈奏色彩都獨一無二。或許是與李斯特所持之教育理念有關,他認爲鋼琴家如植物,是被大自然置放於它們出生之處,園丁可能培育植物,然而他無法「創造」它們,鋼琴家的老師們也是如此,他能培育,卻無法「創造」出鋼琴家,每位好的鋼琴家的內心中都有一位「音樂家」掙扎著,要破蛹而出。李斯特視自己的職責爲釋放出這些「具有潛識內在的音樂家」,並引導他們。而其他事情,都將在音樂家被解放後,隨之而來,包括技巧的發展……等,「技巧應該是後精神中創造出,而非來自機械的練習彈奏」李斯特經常觸及此理念,而約瑟菲也曾經說過:「我一直都認爲那偉大的技巧(李斯特的),並非來自手指,而是智慧性精神所給予技巧的力量」。
約瑟菲在美國,全心致力於教學,或許,他想達到的,正是將李斯特的理念,繼續不停地延續。然而,他自己最崇拜的鋼琴演奏家卻非屬李斯特傳統,而是來自波蘭的德帕赫曼、Godowsky與Paderewski。
註:
十九世紀初的英國鋼琴家胡麥爾(Johann Nepomuk Hummel)認為彈奏鋼琴的觸鍵要重且深,必須做出明亮、音色有深淺的變化與持久豐富的音色,而且在重複音上不可以太快,才能彈出特別迷人與甜美的和聲。
文字|葉綠娜 鋼琴家、國立師範大學音樂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