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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麗珍的舞作極富詩意與東方古典美感,運用簡單的素材以及意象化的處理,營造無限的想像空間。(李明訓 攝 無垢舞團 提供)

林麗珍很奇怪的,沒有什麼「舞蹈家氣質」。這是說,你如果期望看到瑪莎.葛蘭姆那樣的濃妝豔抹,或者是像伊莎朵拉.鄧肯那樣的奇裝異服;或者像港台某些編舞家和舞者的前衛或標新立異……,沒有,麗珍都沒有。從二十多年前認識她開始,她就一直是在後腦結成髻的長髮,素白的全無脂粉的臉,線條簡單的大罩衫與緊身褲,顏色多是素樸的純色:黑或白,或著深褐,深綠。我從未見麗珍穿過刺目的顏色,她似乎是有意地在生活中保持一種配角或邊緣的地位,盡力融於背景,盡力與環境和諧。

沈潛低調與驚世駭俗

由於個子小,她很容易做到這點。而不只是外表如此,她在言行上也是極低調。朋友多年,聽她講述關於她的舞蹈的話語,不。每次聚會,她是極單純和開心的主人,準備了美好和精緻的吃食,對客人簡單到幼稚的話語發笑。她的客廳有一種氣氛,使得所有聚會都像是社團活動,從二十多年前到現在,一直如此。來到了她的客廳,就像是又回到了年輕的歲月,大家都鬆懈下來,開始講一些沒大腦的話,完全顧慮不到這像不像人過中年的自己,累了就躺在沙發上睡,她的客廳,每個角落都很適合睡眠。男主人也很隨性,往往聚會中段,會去房間裡補覺,幾小時後夢遊般地出來,看到客人還在,便坐下來泡茶。

總是一不小心就待了六、七個鐘頭,還嫌短。想當年我們是一搞就在她家裡耗個三天三夜的吶!

這樣的麗珍,她的舞蹈卻驚世駭俗。

以她的安靜,嬌小,難以相信她竟然能編出沛然的,強大的,充滿能量的舞蹈。在《醮》裡,她開發了靜的力量。一個尋常動作,在把速度放緩到極限時,沒想到竟能產生極大的張力和迫力。在《醮》裡的慢動作,沈重而充滿莊嚴意味,而在《花神祭》裡,同樣的速度,卻呈現出極致的柔和和婉轉。

《花神祭》在麗珍的工作室綵排時,我有一個很特殊的經驗。因爲去看的人多,我坐到了角落處,正是舞者出場的門口。對於將看到的演出內容,和自己處身位置的非常,我全都一無所知。結果,當一雙長腿,就這樣從我身邊出現時,很驚愕,時空突然改變,我剎那間在異世界,花神在我身旁出現,並且穿越了我。彷彿我於他是一個幻影。

潔淨純粹的「神祕儀典」

男舞者非常高大,以我坐在地板上的視角觀之,他是神的高度。而全身刷白,只在腦後垂落了及地長髮的造型,有不可思議的妖異感。

花神出場後,就在我的面前,約相差兩步的距離外,開始緩慢地行走。如此迫近,又如此遙遠,巨大的,充塞在我整個視界的花神,用以小時計量的速度行走,像他有無限的時間無限的空間。

而遠遠的對面,全身粉白,及地長髮的女花神,也與他相對,兩人微垂頭顱,不相視,卻自然有所相屬地面對面接近著。觀者此時也成了舞台的一部分,我們的屛息,凝視和等待,化成了韻律和節奏,默默引導著闔目的花神相近,進而相親。

這樣近的距離,這樣似眞似假,觀者都參與了這項神秘儀典,舞蹈已不是舞蹈,成爲我們通往心世界的入口處。在演出中,我們都去了異世界,而又回來。

關於舞蹈,常要想起瑪莎.葛蘭姆的話:「舞蹈是身體的祭典。」我的學易經的朋友曾說「舞」就是「巫」,古代的舞者通常都是巫女,而舞蹈正是她們與天溝通的方式。麗珍的舞蹈,在近年來開始有了這種性質,不僅是身體的律動,並且還蘊藏了神秘的訊息。從二十多年前看她的《月光》,就感覺她有一種純潔的氣質,而這本質未曾改變,從《醮》到《花神祭》,她的舞蹈總是潔淨,純粹,而力量,必定就是這樣來的。

 

文字|袁瓊瓊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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