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技總是炫目,許哲彬也指出了運用上的危險:「大家對直播這件事很熟悉,所以一旦用到劇場,觀眾會先入為主以為你就是要嘲諷某件事,笑一笑之後呢?」他認為,直播科技呈現當代「人人想被注意」的焦慮,「直播背後的那種集體心理狀態是我感興趣的,但如果沒有把這件事想透,貿然用到劇場裡,就只會流於一種表面的技術而已。」
「哈囉!哈囉!哈囉!」網美們的直播要不斷地哈囉,要不斷地撥頭髮,不斷瞪著眼睛盯著小螢幕裡的網民回應,畫面像是跳針一樣重複一樣的事。劇場導演許哲彬說:「我們在鏡頭前的各種無聊、不知所措都在這裡被放大了。」他今年三月的《刺殺!團團圓圓之通往權力之路》也置入一段類直播的劇情,貓熊以網路直播殺了動物園管理員……身處在高科技的漩渦裡,劇場自不能置身事外。
直播 讓劇場不只「在」劇場
這場戲以live camera呈現,曾在演出時發生當機,許哲彬原本十分挫折,「怎知觀眾竟然以為是設計的一環……也許,當觀眾進了劇場就很容易相信所有的事都是真的。」這齣戲運用了直播的影像,現場卻發現因技術問題幾乎會和演員的演出有一秒的延遲秒差,「沒想到反而有一種意外的效果,這是傳統劇場做不到的效果。」一種既是此時,又不是此時的時空感。
這種技術上的「掉漆感」竟也成了這項科技的特色,「我常看唐立淇的星座直播,但看到後來,我覺得那已經不是直播了,什麼都set好,沒有出錯,感覺更像節目了。」那種出乎意料外的出錯、當機成了這項科技的特色,反過來說,這也反映了集體對新科技與人性的不安。
許哲彬另一齣戲是演員帶著go pro的攝影鏡頭,從劇場走出,然後將go pro的影像投射到牆上,演員走在街上,搭車,和司機對話,唱歌,全都一一如實投射在牆上……
演員配了俗豔的流行音樂像是一支MV(音樂錄影帶)四處遊走,最後歌播完了,畫面中止了。演員呢?突然從舞台後方出現。原來,這是一場預錄的「偽直播」。
直播技術在西方更進一步在劇場裡得到運用,有四位舞者合作一齣舞劇,從一開始的編舞到最後的作品呈現,全在四個不同的地方完成。編舞時以視訊溝通,演出時則在一處博物館放了四面螢幕,每一個螢幕是一個舞者在當地的鏡頭前跳舞,一個舞蹈動作結束時,由另一個螢幕上的舞者接手。
現實生活、劇場與直播 並陳衝撞出荒謬感
「劇場裡觀眾與演員同享一個空間的概念被打破了,劇場的『此時此地』特色被挑戰。」許哲彬認為,這是直播帶來最大的衝擊。如果在沒有預算和科技限制下,你會想做怎樣的劇場表演?「我想找世界各地十幾個不同城市的人,各自坐在螢幕前共同做同一件事,然後把這些人的影像同步播出。」一起做什麼事?比如,一起看A片。
然而,直播的世界不是只有網美這種可能性而己。日前,半島電視台直播中東現場的戰事,出乎意料,直播的長鏡頭什麼事也沒發生,原以為是激昂的戰爭片沒想到卻是侯孝賢的長鏡頭。許哲彬仔細看了這場直播,於是有了這個諷刺的結論:「這是當代藝術吧!哈哈。」
他解釋,我們在各種媒體文類裡經驗戰爭,認為的戰爭是槍林彈雨血肉模糊,殊不知直播裡的戰爭卻是:「我看到畫面角落只有兩台車經過,等好久,只有天邊有點點飛彈的火光,不特別提醒的話,你會以為是一個風景鏡頭。」
於是,許哲彬突發奇想,想做一齣戲,劇情可能是一個家常的家庭故事,或是兩個人在咖啡館的閒聊,然後將戰爭直播投影在舞台後方,「觀眾一開始可能只是以為是普通的風景影像……到最後畫面出現戰爭火光,觀眾才會知道原來是戰爭。」
現實生活的真實、劇場的真實、與直播揭露的真實,同時在舞台上並陳,三者相互衝撞出荒謬感。
探索直播背後心理 不想只「用」這個技術
曾有西方劇評認為,未來科技的直播技術將可能是劇場發展的重要方向之一,許哲彬認為:「現在最顯而易見的影響是演員將自己的影像投射出來,每個表演的細節都被放大了,影像上的表演和劇場的表演是不同的,演員要在表演上調配,何時要用影像式的表演,何時要用劇場式的表演。」
新科技總是炫目,許哲彬也指出了運用上的危險:「大家對直播這件事很熟悉,所以一旦用到劇場,觀眾會先入為主以為你就是要嘲諷某件事,笑一笑之後呢?」他認為,直播科技呈現當代「人人想被注意」的焦慮,「直播背後的那種集體心理狀態是我感興趣的,但如果沒有把這件事想透,貿然用到劇場裡,就只會流於一種表面的技術而已。」
也許我們還走得不夠遠,總是被眼前喧囂的景象所迷惑。「就像當初燈光問世時,世人覺得很驚奇,但真正燈光被大量運用是社會已不再為燈光這個發明感到驚訝的時代。」許哲彬說:「只有這個技術不再讓人驚訝的時候,也許才是它真正能發揮最大潛能的時候。」我們為直播新科技感到興奮、挫折或是期待,但這項科技的影響,也許此時此刻的我們永遠都是想得太多,也想得太少。
關於許哲彬
一九八五年生的台南人,現居台北。英國皇家中央演講戲劇學院劇場創作碩士,現為四把椅子劇團藝術總監,從事劇場、影視與文字相關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