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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工作坊學員工作時的謝喜納。(許斌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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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理察.謝喜納的「表演工作坊」尋找扮演角色的可能性

每年夏天,理査.謝喜納幾乎都會舉行一次爲期四週的「表演工作坊」。在工作坊當中,他帶領參與者一起尋找扮演「角色」的各種方法。

每年夏天,理査.謝喜納幾乎都會舉行一次爲期四週的「表演工作坊」。在工作坊當中,他帶領參與者一起尋找扮演「角色」的各種方法。

理察.謝喜納(Richard Schechner)是美國近代極具代表性的前衛導演之一。每年夏天,他都會在紐約大學開一堂非常有意思的課:「表演工作坊」(Performance Workshop)。這位今年六十幾歲,長年穿著吊帶褲的前衛導演宣稱這他最喜歡敎授的一堂課,在他退休之後也仍會繼續開授。

謝喜納常利用參與工作坊學生的各種文化背景來豐富工作坊的內容。他爲工作坊所設計的各種活動中,大部分是以探討肢體語言在劇場中的可能性爲目的。

從排演到演出的過程就是在參與一個儀式

除了是劇場導演之外,理查.謝喜納也是大名鼎鼎的表演理論家。他自己創立並最常提到的理論是「劇場中的儀式性」(Ritualization in the theater)。他認爲無論是從人類學或社會學的觀點來看,當代劇場的表演和原始祭儀的關係非常密切,當代劇場的表演都可以在原始祭儀中找到源頭。

此外,在劇場和原始祭儀中,也都有「排演→正式演出」的過程。換言之,也就是它們都有一個「儀式化」的過程,而且同樣是必須由表演者及觀衆的共同參與才能完成。

舉行工作坊的地點是在劇場界俗稱爲黑盒子(Black Box)的實驗劇場。在課程結束之前,所有的學員都必須發展出至少一個表演作品。我們可以選擇獨立創作或和別人合作。表演的形式不拘:舞蹈、音樂、戲劇皆可。我們晚上在實驗劇場上課,白天便利用空閒時間到小劇場排演自己的創作。

「換裝」與轉換性格

我們在工作坊中進行的第一個活動和服裝有關,稱爲〝Dress to Kill〞。這個片語的字面意義是「一看到你穿的衣服就嚇死了」。謝喜納要我們詳細決定什麼樣的衣服具有這種效果,並把它們穿到工作坊來。結果大部分的人都帶來他們認爲最美、最醜或者最奇特的衣服。謝喜納在實驗劇場的地板上以白色膠帶貼出一塊有如伸展台的長條形表演區,每個走入那塊表演區的人,必須依照其他人的要求即興表演,例如「唱一首韓國民謠」、「躺在地板上舉起舉腳」、「脫掉鞋子」、「跳一段華爾滋」等等。藉由服裝的幫助和觀衆對這名表演者的期許,一個鮮活的角色(character)就在那塊表演場域中被塑造出來了。

接下來,謝喜納把穿各式服裝的人分成兩組,把敎室分成三大塊,讓一半的人站在左邊,一半的人站在右邊。他要求所有的人以極緩慢的速度往中間移動,一旦進入中間的區域,便要開始慢慢褪下身上的衣服(每個人可以自行決定要脫下多少衣服),撿起別人脫下的衣服穿到自己的身上,然後再往另一邊移動。

在整個過程中我們可以選擇保持沈默,或是以母語敍述自己曾經有過的夢境,但不准有任何的交談。累的人可以暫時離開表演區,到觀衆席休息並觀看正在發生的事情情,或者至舞台後方以非常快的速度來回奔跑。這個活動歷時約兩小時,對體力和專注力都是很大的考驗。謝喜納說設計這個「慢動作」活動的目的是爲了要利用快慢動作的對比,讓我們感覺到劇場中的「時間」。此外,慢速度的動作可以讓觀衆有機會看到動作的細節。兩個小時後,左邊和右邊的人不僅交換了位置和衣服,也彷彿經歷了一場角色交換的儀式。

用面具來進入角色

「面具」也是謝喜納非常喜歡的劇場元素之一,他自己也收集了不少印地安人的動物面具。在許多非洲和亞洲的表演藝術中,常可發現面具的存在。工作坊中有一個學員曾至印尼峇里島學了五年的峇里舞蹈,收集了上百個峇里島民手製的木刻面具,有的是當地的神祇,有的是妖魔鬼怪,有的是動物。有一晚我們就利用這些面具發展成一個挺有意思的表演。

首先,謝喜納把面具散置在地上並要我們一人點起一根蠟燭。他把劇場的燈關掉,靠著微弱的燭光,讓我們各自爲自己選擇一張臉(一個令自己滿意的面具)。如同日本能劇演員在演出前須面對面具沈思。以爲進入所表演的角色做準備一般,謝喜納要求我們凝視面具數分鐘,想像我們正慢慢融入那個角色。然後,我們便把面具戴上,開始即興表演那個角色。

我選擇了一張只有半邊臉的金色面具。它有著優雅高聳的鼻梁和一對空洞的眼睛,像是一位死去數百年王子的臉!雖逝去已久,卻仍保有王子的高貴和傲氣。當透過面具看見同學和他們的面具時,我深深地被面具的魔力蠱惑了。也許是由於燭光微弱,我已無法辨別誰是藏在面具下的人,只覺得我彷彿置身一片黑暗的荒野,而我的同學都成了荒野上遊走的鬼魂、神祗和野獸。他們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響、並扭動肢體、令我覺得旣恐怖又美麗。

用遊戲來製造角色

謝喜納曾到印度硏究古典舞劇Kath-akali。他由Kathakali的訓練方式得到靈感,發展了一種訓練演員的遊戲簡稱Rasas(在印度文中意指情緒)。在Kathakali的表演中,有九種基本的情緖,分別是愛Srnaga、快樂Hasya、哀Karuna、生氣Raudra、英雄般的Vira、害怕Bhayanka、尻心Bibhasta、驚奇Adbhuta、平靜Santa、沒有任何情緖。他以白膠帶貼成井字形把劇場分成九大塊,分別以粉筆寫上這九種「人類基本的情緒」。Santa被寫在中間那一格,其它八種寫在外面的八格。

遊戲的規則如下:所有的人依次走過不同的格子。在不同的格子中以聲音或動作即興表演那種情緒。等到所有的人都熟悉每一格的表情之後,謝喜納便一次讓兩個人走入格子區,他們除了要表演出所在格子所標示的情緒之外,還必須想辦法和別人產生互動。例如有一個人在愛Srnage,另一人在英雄般的Vira時,在Vira的人便要像另一人展現英武的動作,而在Srnaga的人要以動作表達對另一人的熱愛或崇敬。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學生對這個遊戲有不太一樣的反應。韓國人敢愛敢恨的性格使他們能很快進入狀況,享受這樣的遊戲;義大利裔的學生表演風格誇張而幽默;我則不由自主的想起平劇裏表達喜怒哀樂的動作。

用組合故事來創造角色

在「夏日工作坊」中,我們也在課餘發展也一些有趣的作品。也許是受謝喜納表演美學的影響,很多組的主題都和「儀式」及「日常生活美學」有關。

有一組人討論日常生活中的「瘋狂」成份。他們質疑我們生活中常重覆使用的動作的本質。他們重覆地做稀鬆平常的日常生活動作,直到他們產生驚人的效果。例如有人在台上吃三明治。吃著吃著,舞台上卻出現了三明治咬人的景像。另一個人努力地梳著長髮,直到長髮糾結如發狂的人,很有超現實的風格。

另一組人探討作菜和性愛之間的關係。他們在舞台上煮義大利麵,並把各種切菜、切肉和加香料的手續都轉化成性交的意像,非常地尖酸滑稽。

我參加的小組以日常生活中常出現的「東西」做爲表演的主題,並以如下的方式發展我們的表演:每人從家中帶來數種「東西」,並爲每樣「東西」講一小段自傳式的故事。如一名美國女孩帶來她童年時代的游泳衣,並說了一段童年在海邊玩耍的故事。有人帶一雙破鞋,還有人帶了街上撿到的球、前任女友的相片、一綑麻繩,我則帶了一部會說中文和英文的電子字典。這些曾出現在我們生命中的「東西」只是表演的引子,它們提醒我們各種生命中曾發生的零碎片段。最後,我們把所有人的故事隨機組合,連成一串,當成演出的內容。由於我們每次組合的次序和方式都不同,演出的內容也就每回都不太一樣。

「吃」出角色

工作坊的高潮是上課最後一天舉行的盛大晚宴。謝喜納對「吃」這種人類行爲極感興趣。常有「吃」的場景出現在他自己導演的作品中。在工作坊的最後一天,謝喜納決定我們要在小劇場中舉行一次盛大的晚宴。他要每一個人帶來他們最喜歡的食物、飮料、桌巾、鮮花、燭台和餐具以及一套講究的衣服。這並不是一頓普通的晚餐,從準備、擺設桌子、到進食之間,還發生了許多令人驚奇連連的事。

謝喜納和我們都拿出自己講究的衣服,並把其中一部分放到自己喜愛的座位上(我們可以自行決定把衣服留在椅子上,或者只留一點點)。我們把剩下的部分衣服穿上,退到劇場的角落去。(如果那個人把所有的衣服都留在椅子上了,他就得裸體站在角落中)。謝喜納把場燈調暗,我們開始以極緩慢的速度往自己的座位移動。到達座位後,我們便開始慢慢穿上椅子上的衣服然後入座。這個部份也同樣是在安靜中進行,不能有交談。但每回有三個人可以暫時離開,在劇場各處走動、休息或觀察四周的人,或走到風琴前彈琴。

當所有的人都打扮整齊,謝喜納從他的位置站起來,走到一個女學生旁邊把一杯紅酒放在她的手中,並順便拉起另一邊的一個男生讓他對她做出一個飛吻的姿勢。其它的人也輪流站起來讓別人擺出各種姿勢。劇場中於是出現了一幅不斷改變的「夜宴圖」。十幾分鐘後,所有的人都不再動作。之後,謝喜納叫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

下一個部份是「分享食物」。規則是只能吃別人餵你的食物,但不能自己夾盤中的食物來吃。大家可以離開座位去夾別桌的食物,餵任何肚子餓的人吃東西,但不能交談。餵食的時候也同時要猜想什麼是那個人喜歡或討厭的食物。例如不該夾肉片去餵素食的人等等。當工作坊中有人高喊〝Let's have a party〞,這個部分便宣吿結束。然後,一個正常的宴會就開始了,我們可以喧嘩、喝酒自己夾東西吃、跳舞、大聲放音樂、交談,一九九五年的夏日表演工作坊就在我們這個奇特的晚宴中落幕了。

 

文字|黃尹瑩  紐約大學表演研究系碩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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