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曾以作為華人世界新舊融合、美感創新、開放自由的挑戰先鋒,以全人類共同理想為己任,這是「大國思維」;認定人才外流就像失血一般,小小一個島,資源有限,幾下子就挖空挖垮了,這是「小國論調」;大小固然受限於諸多客觀面積、人口數、天然資源豐富度……但決定心態大小的,實際上是我們內心的認知。
好久以前,有一次幫國立中正文化中心策劃一系列俄國音樂文學的推廣欣賞講座,為搭配音樂演出,當時請了我的老師歐茵西教授來講普希金,此外還有關於戴雅吉列夫的俄羅斯芭蕾舞團、鐵路大亨馬蒙托夫(Savva Mamontov)的Abramtsevo莊園的講題,當然免不了要找一位俄國學者,從民族文化觀點來談俄國歷史,探索俄羅斯魂中的東西新舊衝突與分裂。我請了在淡江大學俄文系任教的劉華夏教授(Vasili Kryukov)來主講(上網搜尋才知他已去世多年,可惜!),忘了是誰推薦的,只說他是全台最佳人選。
大國氣度何在?
當時正值俄國改革開放嚐到苦果,國內經濟狀況相當糟糕、人才外流,科學、音樂界更是如此,在QA時我率先發問:「身為俄國人,難道你不會為祖國人才大量外流而感到憂心嗎?」劉華夏低頭想了想,目光投向遠方,對全場觀眾說:「我們俄國人才濟濟,世世代代永遠會有源源不絕的人才,絕對夠全世界拿去用。不!我不會擔心。」當然他有可能也是在替自己圓場,不過他的神態讓我想起雷賓(Ilya Repin)畫作《伏爾加河拉縴人》裡,抬頭望向遠方希望的年輕人。劉華夏堅信祖國俄羅斯將永恆繁盛長存,這泱泱大國穩健自豪的開闊氣派讓我為之動容,歷久未曾忘懷;君不察柴科夫斯基音樂裡那份堅毅的信念與宏偉氣派嗎?
那麼,我們又應該用什麼觀點看待最近台灣音樂家在大陸樂團的就業潮呢?趁機及早卡位?會被用完就丟的短視近利之路?市場飽和狀態下的暫時性替代解決方案?台灣音樂實力的擴散延伸?對台灣音樂家的實力與工作態度的肯定?不愛台?老共挖空台灣人才的大陽謀?
媒體與政治圈本來就會簡化事實、定調觀點,在歐美就是「台灣之光」,大陸就是「做台傭」,東南亞就是「推動新南向」!從政治正確與媚俗偏見出發,內心抱著被殖民者企盼殖民者青睞的觀點,而未自省主體性何在,也未針對主客觀條件與全球情勢,著眼未來世代發展,規劃有利於全體國民的最佳政策,並做出適時適地的抉擇。
曾幾何時,先民勇闖四海的海盜因子已被稀釋淡化,在創造台灣為「人間寶島」想像的同時,卻也把「離開台灣是不幸的」、「天堂不可期是因為有人挖空台灣、威脅台灣」這些想法注入人心,使得我們選擇偏安一隅、對於變局避而不談,長此以往的失去沉著自信,也缺乏豪勇氣魄來應付困難挑戰。
音樂人才的另一選項
台灣曾以作為華人世界新舊融合、美感創新、開放自由的挑戰先鋒,以全人類共同理想為己任,這是「大國思維」;認定人才外流就像失血一般,小小一個島,資源有限,幾下子就挖空挖垮了,這是「小國論調」。大小固然受限於諸多客觀面積、人口數、天然資源豐富度……但決定心態大小的,實際上是我們內心的認知。瑞士是個面積不大的國家,但它可不是小國,更是個不能令人小看的國家!
人才流出是台灣面對規模經濟競爭條件欠佳的結果,但在某些就業困難、人才過剩的領域裡(音樂就是一例),它應當被視為「開枝散葉的國力擴散」,「台灣音樂實力的展現」。待遇不佳、市場規模與工作機會有限、專業能力與經歷成長受限、行業過了黃金時期等因素,都會造成人才外流。就業機會減少,學習人口也勢必減少,流入人才的平均素質也會降低,結果造成整體行業的表現也變差,投入的人也就愈來愈少,如此迴轉地進入下降掉落的死亡螺旋無法自拔。「要解決問題,首先是要認知我們出了問題」!台灣的音樂班與音樂系正站在這臨界點上,在目前歐美樂團工作裁撤減少的情況下,如何協助台灣過剩的樂團演奏人才前進對岸,或許這可列入音樂界的考慮選項之一。就算無法全盤解決當前收縮頹勢,但至少可以使這些年訓練出來的樂手們,有機會不白費他們的青春與投資;只曾經短暫擁有過,總比蹉跎一生,臨了仍長吁空嘆好吧?
或許就像所有離鄉背井的俄羅斯人,鄉愁會是我們下個世代的公約數;無論是西進、南向、跨洲、越洋,只要心懷台灣,大家都是展現國力的「台灣之光」。
文字|陳樹熙 熱愛飛行卻又不太會降落,矛盾但真誠,好奇又武斷,希冀引起您微笑並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