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哈洛威說:「賽柏格(Cyborg)是一種拆卸與重新組裝、後現代集體與個人的自我。」說明本劇自默片的復古畫面和時空出發開展,在機械生命的極致想像後,抵達當代「賽柏格」之比喻,更進一步,則兩性存有相互理解的溫柔空間,且提出返回人類與自然最初的空間關係之可能。
雅克普.奧勒伯劇團《一主二僕》
2019/12/1 臺中國家歌劇院中劇場
雅克普.奧勒伯劇團(Jakop Ahlbom)的肢體默劇《一主二僕》,由阿拉莫賽軌樂團(Alamo Race Track)現場演奏, 原型為一九二○年默片《稻草人》The Scarecrow而直達當代機械人之預視,延續批判這百年來人類對自身「造物」的位階,與「被造物」之反叛;在原文題為德文的「Lebensraum╱生存空間」,中譯名著重於劇情的權力轉變。舞台上機能完善的單一空間,展開兩男一女的拉鋸戰,先是充滿期望,接著循環在落空與努力逆轉間,然而,性別、生命╱機械的對立,最終是恐懼成真,或是彼此認同?則留有更多思考餘韻。
物件、空間與主體的意義轉換
在演員穿越間,空間構築解消,牆外,廣大黑暗逐漸滲入,快速動作令人目不暇給,空間魔術展現,現場演奏音樂極具感染力。兩個男人(Reinier Schimmel 與Jakop Ahlbom飾)如鏡像般同樣打扮,捧著巨響的鬧鐘驚醒,窗外仍黑,使得此空間更為封閉,身著與牆壁同花色服裝的樂隊轉過身來,彷若房間自身的生命顯現,物件對應主角意識。在此「生存空間」內,看來笨拙多餘的發明,在多用途家具收合、滑軌裝置、繩與齒輪等形成丟擲、返回之物理作用中,機械秩序充滿樂趣,隨後電線隨著動作貫穿出入口,像是把房子牢牢束縛。
當女性假人(Silke Hundertmark飾)被抱進門,本劇節奏轉變,此女體角色任由擺布,但男人對此「受造物」無法順「主」之意執行清潔感到不滿,經改造後,假人有了僵硬笑容,執行屢屢錯誤愈加強硬霸道,甚且逐漸展現意識 ; 假人肢體緊繃沉重,任兩男拋擲,然而重心巧妙轉移,有條不紊的編排混亂場面,進行如舞蹈進退的兩性角力,暗示了性與權力宰制。接著,此受女性侵入的男性王國成為惡夢,男人竟也異化成假人,他們穿上洋裝,像是夢遊一般恍惚,遺失了主體理性 ; 至劇終蛋糕端出,假人吹蠟燭之際,眼神已有生命靈光。這過程展現心理空間的滲透,在本劇擴充「一個房間」的可能性,成為超乎現實的載具,而於壁紙掉落如牆倒塌之際,呈現屋外樹林,視點得以穿越延伸實現他方,自然的「生存空間」或是科技的終極解答?然舞台上無意製造幻覺,樹林也仍是壁紙。
機械與人╱科技與自然的溫柔空間
男人原欲擁有理想女僕,但對於神秘而沉默的假人不知所措,難以判定她的意識隱藏多久又將如何壯大。而女性的真實究竟為何?如藝術家辛蒂.雪曼(Cindy Sharman)早期一系列自拍,實現他者眼光下的女性,之後以曾使用來扮演的假身體重新組裝,分裂自外眼光注視的女體想像,或更得以穿越男性偏見╱懼怕。談及他者目光的再造,以及真假身體混合,哲學家哈洛威(Haraway)說:「賽柏格(Cyborg)是一種拆卸與重新組裝、後現代集體與個人的自我。」說明本劇自默片的復古畫面和時空出發開展,在機械生命的極致想像後,抵達當代「賽柏格」之比喻,更進一步,則兩性存有相互理解的溫柔空間,且提出返回人類與自然最初的空間關係之可能;回想房內大亂之際,窗外時有緩慢漂浮的動態風景,樂團演唱了〈Find Me In The Forest〉,詩意道出心靈空間的解放,寄望有朝一日,科技不再對立於自然。
默片畫面經營間,除演員流暢的表演如跌倒、笨拙失誤與反覆徒勞,並在機關間逃逸消失又出現,使觀眾一再發笑驚呼之外,陰沉帶出夢魘般的恐怖樂趣,本劇透過劇場的現場性、幻覺與空間之建構與解構,得以在觀眾眼前反覆辯證,以豐富意象,讓機械與人、內外空間界線模糊,且衍生出未知而不可控制的未來。
文字|陳元棠 劇評人、景向劇團藝術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