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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床劇團《被遺忘的》(張震洲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新銳藝評 Review 直擊藝現場—2021秋天藝術節評論

美學再現,或是再現剝削?

評河床劇團《被遺忘的》

在昭示「礦工是『被遺忘的』一群」的宣言同時,本劇以超現實手法構造的記憶機制,因為脫除了死難的前因後果、硬接了對「特權階級」或「為愛犧牲」的批判,諷刺地使得真實的礦工與現實的勞動,在馬格利特式(René Magritte)的巨石山腳雙雙隕滅、徒留星塵。

在昭示「礦工是『被遺忘的』一群」的宣言同時,本劇以超現實手法構造的記憶機制,因為脫除了死難的前因後果、硬接了對「特權階級」或「為愛犧牲」的批判,諷刺地使得真實的礦工與現實的勞動,在馬格利特式(René Magritte)的巨石山腳雙雙隕滅、徒留星塵。

河床劇團《被遺忘的》

2021/11/6~7  台北 國家戲劇院

壯觀的空間升降、美奐的場面設計,表演者們藴積與噴發著壓張力道的身體情態,原來礦業災難可以在舞台技術的巧手下昇華為美——河床劇團能走上大舞台,新作《被遺忘的》能收穫大量觀眾的觀覽、好評,絕非無心插柳的成就。只是,劇場美學絕不只寄寓於感官衝擊;壯美背後所流瀉的記憶、歷史與含義,也亟待評論的檢驗。

一齣關於犧牲的寓言,透過劇團創造幻境的稟賦,基於舞台裝置與表演者身體間的剛柔、碩微對比,打造得殘酷而詩意。礦工們忽而在煤氣中向下墜落,在旋轉著的低矮夾層中傾倒,乏軟地無法逃離死亡的命運;時而在木柱與地層的層壓和包覆中漸漸失去力氣,又時而在攀爬岩壁的徒勞間萎靡。另一組對比,則萌生自權力者角色演出的昂首慢步、貪婪吞食,礦工們依受限的路徑爬行,在前者冷淡的眼神裡死於閉鎖裡的窒息。表演者誠懇地傳達了被時代巨輪碾過的倖存者們的失力與徬徨;蘇匯宇充滿壓抑、試著要衝破埋葬以換得呼吸的嘴部特寫,和劇末錯身礦工間,紅衣舞者使勁卻仍無聲的吼喊,更讓失語的「遺忘」久久迴盪。

寓言要人們對世象警醒,導演就曾指出兩種本劇試著揮去的迷霧:第一種是指出礦工的被遺忘,另一種則要讓我們記起當代勞動的苦難。一方面,本劇是對1984年礦災中死去的289名煤礦工人的致意;另一方面,劇場也希望帶領觀眾逼視當代勞動的剝削本質。透過劇場的抽象(abstract),本劇希望萃取(extract)出礦業「剝削勞工與破壞環境的殘酷性」,又不至於淪為「一部政治戲劇作品」——兩相衡酌,觀眾或許能找到「與自己與作品之間獨特的連結」,作品也「協助」他們「關心一個早已遠離日常生活的行業」,對抗必然之遺忘。

但,本劇真的對抗了這些遺忘嗎?懾人的夢幻中,我們驚覺到的是自己與作品的、或是與當下資本主義社會的,還是與礦工的連結?礦工是共在劇場中的歷史生命,或只是被轉喻耗盡、流為「讓(創作者)自己驚喜」的劇場語言?本劇看似充滿「階級批判」,卻因為抽空了歷史事實,演出與理念間的聯繫令人費解。儘管演員盡力,但劇中資本家與勞工間主奴般的互動,刻板地像是18世紀工廠勞工的翻印,與台灣礦業混合著「包工制」的勞資關係與勞動文化相去甚遠;徹底無力、幾無反抗的勞動形象,也與同時並存/現存的另一種激進的、豪爽的,積極發聲且想被記憶起來的礦工主體相扞格,抵減了後者的努力。儘管台灣的美援能源轉型、以煤礦為戰備經濟物資的冷戰戒嚴體制,重重地形塑著礦工的災難、生命與勞動經驗,在劇中更是無從推導、根本隱形。台灣史在劇場中承受的抽象,竟是讓真實的礦工身影再一次模糊。

或許遺忘本不存在,失憶仍是記憶的一種形式;也或許,從來就沒有「記憶與遺忘的鬥爭」,現實本是不同記憶間的較量和競逐。在昭示「礦工是『被遺忘的』一群」的宣言同時,本劇以超現實手法構造的記憶機制,因為脫除了死難的前因後果、硬接了對「特權階級」或「為愛犧牲」的批判,諷刺地使得真實的礦工與現實的勞動,在馬格利特式(René Magritte)的巨石山腳雙雙隕滅、徒留星塵。新自由主義時代裡,資本剝削勞動,國家吞噬商品;至於向地層下採掘奧秘、幻夢與靈光的表演藝術,可以是畫出逃逸路徑的求生指南,卻也可能是剝削再現的體制共謀。這或許也是本劇意在言外的警語:除了我們為何「遺忘」之外,又是誰,要我們怎樣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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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宗坤 廳院人會員

台灣勞動歷史與文化學會執行秘書,關注藝文場域中的歷史再現及其政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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