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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 II(Yun-Pei Hsiung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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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 II

YC

上週教課,我和學生展開了有趣的對話:「你也知道練習要懂得放鬆吧?」她點點頭,「知道啊。」「但就是沒辦法?」「對啊。」「你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不是。」「你不信任你的夥伴?」「也不是。」「那我們緊緊抓著的是什麼?」她望著我,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瞬間同時指向了她和我。當然,我可以這麼分析,「無法放鬆可能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身體能力,那就是要靠訓練的累積來逐步調整;一個是心理因素,要面對的,顯然是不同的工作路徑。」課程結束後,問題在我體內駐足,繼續發酵,溢出邊界。

YC

上週教課,我和學生展開了有趣的對話:「你也知道練習要懂得放鬆吧?」她點點頭,「知道啊。」「但就是沒辦法?」「對啊。」「你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不是。」「你不信任你的夥伴?」「也不是。」「那我們緊緊抓著的是什麼?」她望著我,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瞬間同時指向了她和我。當然,我可以這麼分析,「無法放鬆可能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身體能力,那就是要靠訓練的累積來逐步調整;一個是心理因素,要面對的,顯然是不同的工作路徑。」課程結束後,問題在我體內駐足,繼續發酵,溢出邊界。

「還記得以前我們跟陳偉誠老師訓練身體的時候,有一次,老師突然問我們兩個英文單詞的意思?」你提醒我。「記得,是pain和hurt。」那時被問的當下,愣了一愣,不都是「痛」嗎?翻查字典,pain常作名詞用,hurt常作形容詞和動詞用,客觀和主觀,現象說明和感受表達。當然,我們理解老師的用意不是在探討語意學,而是借用詞彙來指涉我們對身心概念的體會。你說:「老師提醒,有時候在訓練過程,身體會受傷(pain),但當你把它視為對自己的傷害(hurt),身體的挫敗感會蔓延成心理的侮辱,進而擴散到自我存在的否定。」對啊,想想自己曾有過好幾次卻步的經驗,並非來自訓練的艱苦,而是得不到認同,或某個動作無法完成,內心起疑念,以致聽到嚴厲就是責難,批判形同人格被攻擊,於是在捍衛與排斥之間,信念從內心深處瓦解,無法自處。

「失誤不是失敗,肉身的疼痛並非心靈的痛楚。」你適時補充,「那時候訓練給予的啟發,除了身體能力的累積,更重要是了解心理也要相應地建立起對『人』的認識,工作成就不等於主體成敗。」我們常聽到練身體練到最後走上修行的例子,不正好提供我們去思考,訓練和修行之間的異同,彼此要工作的路徑和方向,甚而思索成長過程中,我們自我認知的建構怎麼學習得來,為何身心靈總是成了更緊迫要面對的議題?近年來身心學極為風行,不管是從人體結構功能或靈氣能量發展,都強調從第一人稱的角度,來觀察和反芻身體現象帶來的訊息,從而調整其身心狀態。承接自90年代後的身體操練模式,此類身心探索也常納入在身體訓練當中,顯然有其緣由。

上世紀80到90年代有幾波小劇場身體訓練熱潮,偉誠老師和劉若瑀老師引進的葛氏體系,更是當中的顯學之一,其後開枝散葉,形成各自系譜。回溯當年,「很操」或「吃苦當作吃補」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意見,儼然訓練就是一道超越身體與意志極限的佐證,成王敗寇,留下或離開,學習彷彿成了名譽的見證。但真的如此嗎?高壓訓練過程中,又有多少被強制壓抑下來的感受無法述說,以致日後湧動成各種情緒面貌爆發出來,公領域私領域攪和在一塊,問題糾纏癱瘓,然後不了了之。當然,無可否認,訓練的確需要達到一定的量和難度,才能造成一定的質地改變。但以「操」作為絕對標竿,顯然把訓練當成體育,追求量化成效的成功哲學,就容易得出現代學生不能吃苦的片面結論,並忽視了各種文化脈絡形成,以及各自面對的問題意識。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當年面對俄國劇場種種陋習,提出了一套表演體系來嚴格規範散漫態度,並制定學習步驟。葛羅托斯基面對日趨商業消費的表演行為,帶了一批跟隨者遠離塵囂,在封閉環境中潛心研究身心覺察,探索人的主體性、異化和真實。當代的我們,生活在不同語境當中,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時代挑戰,以及對世界的想像?

阿城比喻得很妙,所謂「十年寒窗」,是讀書人經歷「自覺改造自己的過程。」中性來看待「自覺改造」詞彙,訓練要鬆動的是什麼?過去我們在訓練當中面臨的種種糾結,不正說明了我們身心很合一,我們缺乏的,反而是辨識和討論的能力。如果我們從小到大,習以為常地接收其實是逐步異化了我們的思考、認知和舉止,訓練,不正好提供了一個陌生化的管道,讓我們重新拉開關係,去發現身心疆界的形塑,現實與虛構的交界,以召喚自身的能動性。

K

 

文字|高俊耀 窮劇場聯合藝術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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