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述3位藝文工作者的側寫中不難發現,雖然表面上談論的是鄉村與城市,實際上大家最在乎的依舊是人情實感。土地沒有愛也沒有恨地坐落在那裡,養育出各種性格與文化氛圍的,依舊是人。
也因此最後一題,我得把問句落回自己身上——關於「青年返鄉」,我怎麼看待這件事?
我自10年前開始進行藝文採訪,類似的提問給過數百遍。問過服裝設計「為什麼不出國發展?」,問一位歌劇家「拿到綠卡怎麼不留在美國?」,我訪問過台東的舞者、留在雲林的創作者、以及屏東的攝影師,作為採訪者的我,堅信「返回」是一條艱難而多舛的路徑,那決定的過程必然充滿企圖且果斷,然而當這個問題回到我身上以後,赫然驚覺:我一次也沒把這個陳述,當作是一個問題。講得更直白一點,我甚至不覺得自己是「青年返鄉」的例子之一。

但我的確是。
作為一個寫作者,有段時間也曾窩居台北的大樓,白天寫作,下午採訪,週末看戲,生活不富裕,但彼時擁有的文化資源,的確滋潤了我好幾年。與其說是某天良辰吉日,我忽然「頓悟」要返回家鄉「做些什麼貢獻」,倒不如說在大平原生長的小孩,純粹厭膩北部仄閉的居住空間。因此,我根本不是個被熱情沖昏頭的浪漫主義者、懷抱理想欲實踐與開拓,而是一顆溫室裡的大草莓,習慣乾淨的陽光、空氣、水,覺得未來繼續悶在10坪不到的房子、或是寄望逐漸攀高而終究買不起的大樓,不如回到宜蘭生活還自在些。
事實上,我們或許很難不承認,無論活在哪裡、從事什麼工作,生活本是一場大冒險。我想起數年前曾經採訪樂團「大象體操」,貝斯手張凱婷說過:「我們當初都是在台北唸書,團也是在台北組起來的,如果想要成為強者,當初應該要選擇留在台北比較好?但最後我們回到家鄉高雄,少掉很多資源人脈,不過也會換得平靜,而平靜則能換得長久走下去的可能。」

平靜能夠換得長久,我無比認同這件事情。認知這點的人,會忘記資源的多寡、城鄉的界線、與鬧區的距離,落腳在舒心的地方,思考長久走下去的辦法。無論是否從事藝文工作,我想單單就這是作為一個人,生活下去共通特徵。
此刻「地方創生」依舊是台灣諸多產業的命題之一,但我期待有天我們不必再思考「地方」,而單純詢問「創生」:一個人如何做出選擇,如何重新創作,但生出新的自我?無論是在城市或者是鄉間,那都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