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宗慶打擊樂團《泥巴》
2025/9/25 19:30
台北 國家戲劇院
雖未曾親眼觀賞過《泥巴》的第一版,但從之前數版《木蘭》、去年的《六部曲》,直至此次新版《泥巴》,朱宗慶打擊樂團的「擊樂劇場」系列可說逐步走出一條清晰的創作脈絡;從《六部曲》至此次重返劇場,最大的驚喜在於舞台構思與整體調度的進化,也展現了團隊在形式與敘事上的持續實驗。
舞台設計甚具巧思。懸掛式樂器的配置不僅讓換場流暢、節奏緊湊,也形塑了舞台的立體感,使觀眾的視覺經驗從平面延展為層次分明的景深構圖。垂吊的樂器在光線下成為空間裝置的一部分,既是聲音的來源,也是視覺的雕塑。這種「樂器即舞台」的思考,呼應了當代音樂劇場中對聲音物件化與身體化的探索。
值得注意的是,導演與技術團隊將《六部曲》的投影更升級,運用了即時攝影與投影的方式,將舞台上的局部動作擴大於螢幕,營造出強烈的現場感。這一設計在謝幕段落尤為動人:演出者的姓名與影像並置,使觀眾能即刻連結舞台上熟悉卻瞬逝的面孔,突破劇場常有的距離感,讓互動更為親密。此舉也巧妙延伸了作品「記憶」與「痕跡」的主題,讓觀看成為一場回望的行為。
從表演層面觀之,團員的肢體表現進步顯著。相較過往作品中偶見的拘謹與尷尬,此次舞台行走與動作節奏自然流暢,演奏者在角色與樂手之間的轉換更為自如。這樣的跨界訓練顯示團隊已逐漸掌握「演員—樂手—表演者」的多重身分,體現擊樂劇場的本質。然而,部分段落出現偏高的音質,使氣氛略帶親子劇場的輕巧感,削弱了作品的深層力度。
聲響設計是此作另一焦點。由於多數樂器懸吊於空中,天然共鳴有所減損,音響的角色因而更為關鍵。值得肯定的是,整體收音與混音的平衡極為細膩,觀眾可感受到聲場環繞的柔和與穩定。然而,在追求和諧與飽滿的同時,低音部分略顯渾濁,使擊樂的顆粒感與觸鍵細節被掩蓋,少了些直接與原始的衝擊力。這種取捨牽涉到劇場聲學的兩難——在空間均衡與演奏真實之間,如何找到最能傳遞情感的臨界點。
其中以定音鼓描繪奔跑的段落尤為精彩采。樂手藉由節奏、強弱與速度的變化,將跑步的動勢具象化,既具有幽默感,也展現音樂的敘事潛能。相較於此,文本部分顯得較為簡約。劇中多以人生片段串聯場景,但段落之間的線性連接不夠清晰,主題意象亦未完全對應各章的表現,使觀眾在敘事上略感游移。這也許是作品意圖以「片段記憶」構築生命切面的結果,然而若能在文本結構上加強主題連貫,整體將更具情感弧線。
整體而言,《泥巴》在視覺與聲音的協調上展現出成熟的劇場語彙。它延續朱宗慶打擊樂團長年耕耘「擊樂劇場化」的路徑,同時嘗試打破表演者與觀眾、音樂與影像的界線。《六部曲》以「無文本」方式對擊樂身體性與節奏語言的探索,《泥巴》則延續《木蘭》的創作路線,持續探究「聲音如何成為敘事」的命題。此作的成就不僅在於舞台形式的革新,也讓人意識到:打擊樂不只是節奏的展演,亦能成為講述人類情感與記憶的語言。
在視覺的立面、聲響的層次與身體的運動之間,《泥巴》打造出一場介於音樂劇場與當代表演之間的聲音風景。雖仍有細節可再雕琢,但其嘗試無疑為台灣的擊樂劇場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向——如何讓「聲音」與「劇場」在同一空間裡共呼吸,並在泥濘之中,找到屬於我們自己的節奏與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