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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馬翊航、桑布伊。(鄭達敬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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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歌為界,以聲為橋——桑布伊談遷徙、信仰與土地記憶

側記「專題對談:創作中的遷徙與記憶」

2025秋天藝術節 桑布伊《無界的疆域》

2025/10/18  19:30

台北 國家音樂廳

2025秋天藝術節 桑布伊專題對談:創作中的遷徙與記憶

講者:桑布伊

主持人:馬翊航(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助理教授)

時間:2025年9月3

在2019年的台灣國際藝術節(TIFA)上,桑布伊帶著卡大地步部落(知本部落)的祖靈和音樂,站上兩廳院舞台,用他充滿傳統古調靈魂的嗓音,傳達原住民的文化與土地記憶。時隔6年,桑布伊重返兩廳院,在2025秋天藝術節的《無界的疆域》演出中,以歌為界、以聲為橋,吟唱出卑南族的信仰、遷徙與萬物世界觀。

演出之前,兩廳院邀請同為卑南族的作家馬翊航,與桑布伊一同對談彼此在土地、遷徙、語言與信仰上的感受與觀察,他們各自從文學與音樂的創作出發,卻又在卑南族的歷史裡,凝視出對傳統與當代的共鳴。

地名從來不只是地名,更是祖先的生活足跡

「我很喜歡《得力量》專輯裡〈一天的生活〉這首歌,歌詞裡寫著『去Kanaluvang那邊放牛/去Kinkuwangan那邊放牛。』有很多卑南族傳統領域的地名。」講座一開始,馬翊航就先分享這首來自桑布伊的創作,同時也帶出他的提問——為什麼想要在音樂裡表達卑南族的土地與領域?

桑布伊不假思索答道,雖然〈一天的生活〉聽起來輕鬆、快樂,但他的創作發想,源自於多年前家鄉卡大地布部落的光電開發案;一度被劃為光電場的區域,是桑布伊從小去放牛、捕魚、練習狩獵與認識植物的傳統領域,也正是他寫入歌中的幾個地名。

「300年前,荷蘭人沿著知本溪上岸,舉起槍就對梅花鹿開火,當時的祖先根本沒見過這把在大晴天也會發出雷聲與亮光的東西;後來卑南語的『槍』舊唸作Kuwan,而當時荷蘭人開槍的地方,叫做Kinkuwangan,意思就是『槍響之處』 。」桑布伊說起部落的一處地名由來,而馬翊航則接口說起建和部落同樣也有類似例子,部落後山名為Macukulr,直譯是「駝背山」,但並不是指山形佝僂,而是因為此處地勢陡峭,得要彎著腰才比較好施力走上去。

「我們的地名都很有故事性!」在卑南族的歷史裡,命名從來不是無中生有,每個名字背後,都有著事件、記憶與過往。桑布伊知道,一旦忘記地名,等於斷了和土地之間的連結。於是當光電開發案預定落腳知本,他就決定把這幾個傳統領域的地名寫成〈一天的生活〉,藉著音樂告訴大家——不要忘記這片土地帶給我們的養分,我們要站出來守護它。

兩人瀏覽桑布伊的多張專輯。(鄭達敬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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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遷徙,是人與環境之間的和諧共處

既然提及彼此的部落與地名,兩人聊起同為卑南族人,數百年前的知本部落與建和部落本是一家,但在茫茫歲月中,部落因不同原因遷徙,後來才分家。

「古老的部落遷移,主要有兩種原因,一種是因為生活所需,一種則是有外力影響。」桑布伊說,前者通常和自然相關,如果居住地開發完,部落會遷徙到下個地方;但也會因為尊重自然而選擇遷徙,像是多年前族人落腳Muveneng(卑南語,「有水的地方、濕地」),後來發現此處有大量水鹿會跑來吃農作物,長老開會後,決定把土地讓給水鹿,將部落遷到其他地區。

藉著這個故事,桑布伊解釋起所謂的祖靈信仰:「動物在這裡出現一定有它的道理,或許就是要我們移動;所以祖靈信仰是一種環境跟人之間的和諧規範,祖靈交代的事情,是他們在這塊土地上累積出來的生活經驗。」因為尊重自然,颱風除了是災難,也會是大自然的禮物,帶來漂流木、也淘汰掉不夠強壯的植物。

而說回部落遷徙的另一個原因,外力可能是外來者,也可能是肆虐的瘟疫,「日據時期日本人把我們趕下山,知本跟建和部落就在那時候分開。」桑布伊說,那時的建和部落是以「住在懸崖的人」稱呼他們,而知本部落則以「住在深處的人」稱呼建和人。但即使因外力而遷徙,兩個部落依舊維持良好關係,相互照看也相互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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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布伊在專輯上簽名。(鄭達敬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只要尊敬與謙卑,信仰也是無界的

但外來者對於部落並非只有負面影響,馬翊航以山道明和費道宏兩位神父為例,他們以錄音方式留下知本部落的口述史料與歌謠,「過去在東部的傳教士,不僅是宗教的傳遞者,也保留我們的文化足跡。」順著這話題,馬翊航也提起《無界的疆域》裡關於宗教歌曲的安排,「從部落裡的信仰互動,你是怎麼理解彼此之間的交換?」接著,馬翊航又拋出一個新提問。

「其實光是原住民族之間,在世界觀、宇宙觀都會有所差異,但唯一不變的,是我們對環境與大自然的尊敬。」桑布伊訴說著長者流傳下來的話語,卑南族相信世間有Demaway(造物者、天主)創造天地萬物,飄洋過海來到部落的基督教與天主教,在聖經上也有相似記載,於是許多部落在接受這樣的外來宗教上,相對是容易的。

而作為一位虔誠天主教徒,桑布伊不否認傳統的部落祭儀在其他宗教影響下有所缺失,但更多時候,他都同時在祖靈與天主信仰得到力量,「對我來講,每一個人都是Demaway所創造,不同人種有不同文化,也有各自的方式去向萬物創造者致敬,我覺得這都很美麗。」所以每當到各個地方排練或演出,桑布伊總會在心中向此處的神靈打招呼,祈禱一切順利,也期盼獲得祝福與力量。

這也是馬翊航在部落的記憶,即使今天只是要到後山檢查水管,部落哥哥也會提醒他要先跟祖靈告知一聲,「我覺得當你呼喚看不見的靈,無形中也會讓自己變得更小心謹慎。」與靈對話,會讓馬翊航變得寧靜、謙卑,也對環境更專注。

「創作中的遷徙與記憶」講座現場。(鄭達敬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來自土地的力量,來自認真對待的祝福

談論族群、遷徙與信仰,自然也要談談桑布伊的音樂,一直以來,他想說的話,都寫在歌曲當中。但是當愈來愈多的音樂人,用著傳統或當代方式傳唱古謠,身在其中的桑布伊,又有什麼堅守的原則?

「我很在意的,就是『族語』。」原住民族自古就沒有文字,祖先是用音樂記錄生活、傳承經驗,桑布伊也追隨這樣的步伐,踏上音樂創作之路。「我們的語言很美麗,即便是講愛情,祖先也會有『我對你的思念/就像樹幹上的藤蔓』,這樣很濃縮的文字。」桑布伊堅持用台灣這片土地長出來的族語,寫下關於這片土地的故事,就是想把祖先說故事的方式,一一找回來。所以當音樂帶著桑布伊去到世界各地,他的歌聲總是能穿透人心,這是來自家鄉土地、也來自祖先祖靈的力量。

馬翊航是如此理解用族語創作音樂的背後含義——「不管是保留傳統或是加入現代詮釋,桑布伊在意的,是祖先到底用什麼方式來看世界,而我們又能如何留下這個看世界的方式?」當然,持續用卑南語創作,總是會有挑戰與難關,桑布伊於是在最新專輯《靠近》裡,創作出〈努力 amanan na tavalang〉這首歌,不只是鼓勵自己,也鼓勵所有學習自身語言與文化的人:「不要灰心,不要放棄!」就像長老曾經告訴桑布伊的那樣,只要認真對待自己的語言,就會得到祝福。

而對於即將要登場的《無界的疆域》,桑布伊也希望觀眾是輕輕鬆鬆、不用畫地自限地入場,「從古謠、宗教音樂再到我的創作,放鬆地來感受平常很少接觸到的音樂,來就對了,來了,就會受到祝福!」講座的最後,桑布伊用這幾句話作結,就跟他的歌曲一樣,充滿力量。

本篇文章開放閱覽時間為 2025/10/15 ~ 2026/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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