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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瑞(左方坐者)与他的学生们在「独立音乐分会」试奏新曲。(站立者左起第三位为拉威尔。)(陈汉金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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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的美感 写于佛瑞诞生一百五十周年庆(下)

佛瑞自一九〇三年罹患严重耳疾后,便藉室内乐简约的形式将自己封闭于内在的心灵世界。这种态度表现在他的室内乐作品里的是传统无奇的编制与形式、有条不紊的对位线条以及沈静的本质。然在这明哲克制的古典精神中,有如平静的深水底部的伏流般汹涌著的浪漫式激奋,那是充分扩张的形式、此起彼伏的波浪状寛广,不规则的旋律、节奏以及多彩而富于变化的和声。

佛瑞自一九〇三年罹患严重耳疾后,便藉室内乐简约的形式将自己封闭于内在的心灵世界。这种态度表现在他的室内乐作品里的是传统无奇的编制与形式、有条不紊的对位线条以及沈静的本质。然在这明哲克制的古典精神中,有如平静的深水底部的伏流般汹涌著的浪漫式激奋,那是充分扩张的形式、此起彼伏的波浪状寛广,不规则的旋律、节奏以及多彩而富于变化的和声。

不尽美好的「美好年代」

一八六五年自音乐学校毕业后,佛瑞到布列塔尼地区首府雷恩市(Rennes)担任教堂管风琴师,一八七〇年回巴黎另谋高就时,正巧碰上普法战争而被征召入伍。此战役法国虽战败而割地赔款,然而战后由于工业的快速发展,国力很快就恢复了,取代了战前「第二帝国」的「第三共和」逐渐迈向十九、二十世纪之交那歌舞升平的所谓「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

然而这「美好年代」真的那么美好吗?工商业高度发展与社会结构的变迁,形成了财富集中、劳资冲突、环境汚染等前所未见的问题,激发了政治上社会主义与艺术上自然主义与颓废思潮的兴起。就在这个充满矛盾的「美好年代」,佛瑞在圣赏的引导下进入了巴黎的「上流社会」,并开始积极创作。他音乐中那种潜在的暧昧性与如此的时代背景应有著密切的关系吧!

在战前,法国音乐以歌剧发展为主,器乐则萎靡不振,以演奏德国作曲家的作品为主。战后,圣赏趁著法国人仇德情緖高涨之际,联合了一些有心人士成立了推展法国音乐的「国家音乐协会」(Société nationale),佛瑞一开始就成为该会的活跃份子。该会虽然藉民族意识顺水推舟,事实上并不仇视德国音乐,圣赏、法兰克、佛瑞、丹弟及其他大部分会员几乎全是华格纳的崇拜者,并且协同致力于融合德、法音乐的长处,为法国乐坛注入了一股畅旺的气息,因而开创了音乐学家杜福克(Nobert Dufourcq)所谓的法国音乐史上「第四个黄金时代」的先机(注3)。这段黄金时代后来很快地就被法兰克与佛瑞的学生辈(包括拉威尔在内)与德布西推向顶峰。

「国家音乐协会」的重大贡献是毫无疑议的,然而一八九〇年法兰克逝世后,他的学生们逐渐形成一小集团,在会内排除异己,使得该会沦于教条主义与保守作风之中。一九〇九年,已成为巴黎音乐学院教授并升任院长的佛瑞,与他的学生们另成立了「独立音乐协会」(Société musicale indépendante),以便与「国协」抗衡。

因此,「国协」与「独协」成为佛瑞毕生音乐活动的要点。这两个非官方团体因经费有限,甚少演出管弦乐曲或其他大型作品,再加上佛瑞个性内向,他也就自满于为它们创作以室内乐为主的小型作品。至于他的少数管弦乐曲、戏剧音乐、歌剧、宗教音乐等,大部分是他成名之后的应景之作,而非创作主流。

除了上文中提到的一些「小品」之外,佛瑞的室内乐作品则以十首为不同乐器组合而写的奏鸣曲为主,除了最后一首为弦乐四重奏之外,其他九首都有钢琴介入,因他是一位相当优秀的钢琴家。愈到晚年,他愈偏好室内乐曲的写作,这应与他在一九〇三年罹患严重耳疾有关。因此,他像贝多芬一般,藉室内乐简约的形式将自己封闭于内在的心灵世界里。与贝多芬不同的是,后者想「扼住命运之神的喉咙」,与厄运展开一场拼斗,佛瑞则有如他的传记作者内科杜(J.-Michel Nectoux)所言,以一种「明哲、克制」来面对这项不幸的遭遇(注4)。

这种态度表现在他的室内乐作品里的是传统无奇的编制与形式、有条不紊的对位线条以及沈静的本质。然在这明哲克制的古典精神中,却有如平静的深水底部的伏流般汹涌著的浪漫式激奋,那是充分扩张的形式、此起彼伏的波浪状宽广,不规则的旋律、节奏以及多彩而富于变化的和声。

値得附带一提的是,佛瑞那宛如描述情绪起伏、好像无法断句似的婉蜒旋律线条。这种被称为「阿拉贝斯克」(ara-besque)的风格 ,其原意为「阿拉伯风格」,指的是早期回教徒因教义关系,禁止在图像中描述人物形象而发展出来的一种以植物叶蔓构成的繁复装饰风格。这种风格后来为「美好年代」的艺术家延用、发展,而成为当时所谓「新艺术」(Art nouveau)装饰风格的主要特征。它在当时被许多餐厅采用作为室内装饰,而被戏称为「面条风格」;它也被设计师吉马尔(H. Guimard)引用,作为当时刚兴建的巴黎地下铁系统入口的装饰而被称为「地下铁风格」。

佛瑞许多室内乐、钢琴曲、艺术歌曲緜延、交织式的旋律与这类装饰风格的契合,显示出一种新的、自由的观念正逐渐取代了普法战争前、浪漫派式的较规律性的韵律感。这种缠绕式的花草蔓藤装饰欣欣向荣地自由伸展之际,也同时展现出柔顺、匀称的条理感,而令人联想到佛瑞音乐中那兼具浪漫与古典的特质。

梦幻与现实的交融

若上述种种职业性音乐活动显示出佛瑞积极、入世的一面,在晚间、假期,他则处身于某些权贵的「沙龙」中或鄕间别墅里,以进入一脱离现实的梦幻世界里。

根据音乐社会学家佛尔(Michel Faure)的硏究(注5),「美好年代」的上流社会中存在著一种恋旧的所谓「优雅庆典」(Fêtes galantes)现象。那是普法战争前后、工商高度发展之际,一些人对当时现状不满,转而产生对那「古老而美好年代」的向往。「巴纳斯派」诗人魏尔连(P. Verlaine, 1844-1896)写于一八六九年的诗集《优雅庆典》正是这种怀旧情结的始作俑者。他以十八世纪画家华托(A. Watteau)、朗克雷(N. Lancret)或佛拉哥纳尔(J.-H. Fragonard)的「优雅风格」(Style galant)为背景,以当时义大利「即兴喜剧」(Commedia dell'arte)及拉辛、高乃伊两位悲剧作家剧作中的人物为主角,而以一种暧昧、富于音乐性的笔调,刻划出这些角色在草木繁茂的十八世纪花园中调情的景象。

佛瑞与德布西一方面由于喜欢上诗中那到处洋溢的音乐性,另方面可能也由于上述的那种恋旧情怀,而一再根据魏尔连的诗入乐。例如佛瑞曾根据《优雅庆典》诗集与《好歌》La bonne chanson诗集的大部分诗谱成艺术歌曲,德布西也根据《优雅庆典》的几首诗作了歌曲(如《月光》、《曼陀林》、《悄悄话》等)。德布西的《贝加摩组曲》、《假面》Masques等钢琴曲与佛瑞晚年所谱的管弦乐《假面与贝加摩舞》Masques et bergamasques(作品112)也都是根据上述典故谱成的。

若「优雅庆典」式的情结是在时间上逃离现实,佛瑞也像当时许多艺术家一般,想在空间上遥不可及的异域去寻求梦境。例如他根据魏尔连的数首诗谱成的《威尼斯歌曲集》(作品58)只是将上述优雅庆典的情景转移到那引人遐思的水鄕古城;歌曲集《幻景》Mirages(作品113)与《幻想的水平线》L'horizon chimérique(作品118)则是对某种不确切领域的向往、一种海濶天空似的心灵之旅。

若波特莱尔《恶之华》诗集中〈邀游〉L'invitation au voyage或马蒂斯根据该诗中的名句「那儿,只有美和秩序,只有豪华、宁静与欲乐」而绘成的画作,他们想表现的是一种具体、妖冶的「东方风味的豪华绚烂」,并激发某种程度脱离现实的不安与徬徨,佛瑞的「音乐之旅」则是抽象、宁静而抚慰人心的。

因此,那十二首钢琴《夜曲》Noc-turnes或十二首钢琴《船歌》Barcar-olles带领著我们去遨游那不可知的领域之际,在体验了海面微波荡漾的晕眩之际,总能回复到那船身纵摇的欣悦感或摇篮曲似的安稳与宁馨之中。

我登上一艘跳著舞的大船

它左右摇晃前后颠簸

使我双足忘却了它们登踏的土

地与路径

荡漾的海浪教我数段歌句

它们远比人类疲累的韵律动人

(《幻想的海平线》歌词)

至于那被扬科勒维契形容为「无痛苦死亡」(Euthanasie,即「安乐死」)(注6)的《安魂曲》,它那摆脱传统安魂曲戏剧性张力与恐怖而获得的宁静、超脱的效果,正有如一首「死之摇篮曲」,抚慰逝者安然进入那超越时空的人生最后旅途。

这种「明哲、克制」式音乐宁静悠远的本质,无论在那不尽美好的「美好年代」或今日情况更加恶化的另一个世纪末,应具有某种「音乐治疗」式的安抚受创心灵的作用吧!

注3:Nobert Dufourcq, La musique Française, Paris, Picard, 1970, P.287

注4:J.-Michel Nectoux, Fauré, Paris, Seuil, 1972, P.149

注5:Michel Faure, L'époque 1900 et la résurgence du mythe de Cythère, in Mouvement social, N° 109, pp.15-34, Paris, Editions ouvrières, 1979.

注6:Op. cit. V. JANKELEVITCH, P.325.

 

文字|陈汉金  法国巴黎第四大学音乐学博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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