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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与复古

做为客体的艺术,本来就具有即兴而发的本质,如舞蹈侵入戏剧,或者戏剧侵入电影,正可视为艺术领域的扩大和丰富……我们担忧的只是跨越艺术疆界的任意性和蔓延性,是否真能够促进艺术的精致化和深刻化。

做为客体的艺术,本来就具有即兴而发的本质,如舞蹈侵入戏剧,或者戏剧侵入电影,正可视为艺术领域的扩大和丰富……我们担忧的只是跨越艺术疆界的任意性和蔓延性,是否真能够促进艺术的精致化和深刻化。

如果我们可以暂时用「后现代剧场」一词来指涉一些逾越传统剧场和现代剧场章法的演出,诸如「形式主义剧场」(Formalist theatre)、「新形式主义剧场」(New formalist theatre)、「结构主义剧场」(Structuralist theatre)、「后结构主义剧场」(Post-structuralist theatre)或「意象剧场」(Imagery theatre),我们就可以发现,在所谓「后现代剧场」中所企图呈现的正是一切不符合戏剧传统的种种,却恰恰违反或抛弃戏剧传统的种种。这种现象,不独出现於戏剧的领域,也出现在其他艺术领域。例如现代舞蹈,追求的是不像舞蹈的舞蹈,模仿人的日常行动,或乾脆不动的舞蹈。后现代的绘画,追求的也是不像传统绘画的绘画,譬如违反形似的抽象画(minimal painting),或者在画布上挂一只真实的车轮或水桶,像马塞.居尚(编者按:或译「杜象」)(Marcel Duchamp)做过的。后现代的音乐,也想尽办法背离传统的音乐常规,放弃正当的乐器,宁愿敲打汲水的水桶或吃饭的碗碟,甚至奏出无声之乐,像约翰.凯基(编者按:或译「凯吉」)(John Cage)的尝试。由此可见后现代艺术追求的正是非艺术。

这种现象,不能不使人联想到形式主义的批评家们所倡导的「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如果醒人耳目,就不能不以追求希奇古怪的方式达到陌生化的效果。早期形式主义的文评家,为了证明诗的语言有别于日常的语言,曾举出舞蹈和音乐为例,认为舞蹈之所以成为一种艺术,乃基于把日常动作的陌生化;音乐之所以成为一种艺术,乃基于把自然声音的陌生化。由此一理论出发,当代聪明的艺术家们为何不可使舞蹈重归日常的行动,使音乐重归自然的声音?相对于非日常行动的舞蹈与非自然声音的音乐,岂非也达到了陌生化的目的?因此倒形成了一种否定的否定,很符合黑格尔的辩证法。

但是把所有的「非艺术」都硬称作「艺术」,正如把所有的「非人」都称作「人」一样,终归是一件难事。于是换一个折衷的方式来达到陌生化的目的,使舞蹈像戏剧、像绘画、像雕塑;使戏剧像音乐、像舞蹈、像电影,岂不也可以醒人眼目了么?然而,这样的做法,会不会造成艺术类别的大混乱呢?姑且打一个譬喩,在这个世界上,倘若有一天人扮作狗样,狗扮作驴子样,驴子份作人样,新奇固然新奇,但这个世界恐要堕入噩梦之中了!

当然,这样的比喩未必中肯,因为人是创造的主体,不容许随便混淆;至于做为客体的艺术,本来就具有即兴而发的本质,如舞蹈侵入戏剧,或者戏剧侵入电影,正可视为艺术领域的扩大和丰富,岂有设障的必要?这也正是我们今日能够以欣悦的心情面对这场大混乱的理由。我们担忧的只是跨越艺术疆界的任意性和蔓延性,是否真能够促进艺术的精致化和深刻化。换一句话说,是否能够达到高层次的艺术境界,像我们前此以往在各种艺术领域中曾经验过的?

文明愈进步,分工愈细致,已经是不言自明的道理。你要一个学物理学的人去从事医疗工作,或一个学工商管理的人去从事化学试验,肯定会事倍而工半。中国大陆上曾经盛行把城市的知识分子下放到农村去养猪种菜,当时认为是一种改造人性创造更高层次文明的良方善策,事后却只证明了不过是藐视人权的人才浪费!这样的道理一旦施之于艺术,大家却都诺诺而不敢言了。学画的威尔逊(Robert Wilson)和习舞的契尔兹(Lucinda Childs)偏偏要携手搞舞台剧,虽然多数人都摸不淸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却鲜有人敢站出来质疑。

前年初在香港看了「进念二十面体」的又一次前卫的制作──《极乐世界之七大奇景》。见一个演员从头到尾都趴在桌上睡觉,另有几个演员偶然穿过舞台放置或取走茶杯及电话机等物,真正吸引观众目光的是悬在舞台中央放映著电影的布幕。电影是业余手提摄影机拍摄的那种:先是厨师切菜拼盘的特写,接著是追踪一个在街头行走的女人,最后是一群年轻人在一个敞厅中有节奏地扭动身体。这样放映了约一小时,忽有人上台宣布放映机坏了,无法继续放映。基于前卫的演出性质,我当时不明白是真的坏了,还是剧情中的一部分?接下来请了多位中外学者上台面对观众评鉴适才的演出。多数人都坦承不知所云,也有几位客气地做了一番相当玄妙的分析,并未直接涉及到这出戏的意涵和旨趣,不过是些题外话罢了。如果把这种尴尬的讨论也算作戏的内容的一部分,倒也算是有趣味的了。

在一定的条件下去除戏剧与电影、与舞蹈、与绘画、与雕刻、与音乐等之间的樊篱,并非不可,但应该有一个明确的意图,或非如此不足以达到完美之境的需要,始可获得观者的认同。

其实在传统的艺术中,本就有超越疆界的艺术品种,像我国的古典戏曲的熔音乐、舞蹈、戏剧于一炉,西方歌剧的兼有音乐和戏剧的华采,芭蕾舞剧的以舞蹈与音乐衍绎戏剧,无不使所容括的各艺种都相得益影。所以说所谓的「后现代剧场」戮力以求突破的,也并非是真正的创新,多半反倒使人觉得更像是不够完美的复古!

 

文字|马森  成功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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