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台湾歌仔戏的漳州歌仔戏(当地称芗剧)团,带著「回娘家」的亲切心情来台湾公演,却忽略了克服环境上的陌生,造成演出上的遗憾。
漳州歌仔戏
6月8、9日
台北车站演艺厅
福建漳州歌仔戏剧团一行五十余人,于今年六月初浩浩荡荡地抵达台湾,展开一连近两个月「回娘家」(注)的公演行程。距离民国三十七年第一个大陆歌仔戏班「厦门都马剧团」来台公演,前后已历经了四十七个年头。近半世纪的睽违乖隔,大陆歌仔戏的成就,如今要正式搬上台湾的舞台,这是令人拭目以待的。事实上大陆歌仔戏多年来致力于剧目的整理编排、音乐设计的创新改良,许多都是値得台湾歌仔戏借镜的地方。但在六月八日、九日看完了漳州歌仔戏团在台北车站演艺厅演出的《吕洞宾与白牡丹》及《谢启娶某》之后,心中遗憾的感觉,更甚于原先的期待。
删节减了抒情性
《谢启娶某》是大陆歌仔戏界一代宗师邵江海先生的作品。邵江海在一九三〇年代首创杂碎调(都马调)及力主定型文学脚本,他的作品在台湾搬演,自是别具意义。剧中方言运用的巧妙,音韵的谐和,令人赞赏,不时发出会心的微笑。演员郑秀琴、洪彩莲的唱腔细腻感人,「丑王」洪镇平更是名不虚传,嘴上、身上功夫了得。但原作篇幅甚长,删节成一晚上演出,整个剧本的剪裁不够精致,整体的结构也显得松散。
由于时间的限制,以及现代观众收看习惯的转变,老戏新编是必然的,但是「新编」不只是情节浓缩,更需要注意时空转换合理,以及剧情交代的处理方式是否简洁顺畅。《谢》剧在几个重点场次如〈托媒〉、〈过五更〉、〈洞房〉等地方均是表演精采,但小过场却十分的敷衍了事,观众情緖不时地涣散。其次,在谢启与妙慧相遇后,删了〈逼嫁〉一折,直接转成〈过五更〉,妙慧的情绪以及环境的压迫感完全未经酝酿,便要赤裸裸地呈现,演员营造气氛十分辛苦,观众看的吃力,丧失了原剧本中层次分明的抒情性,而成为「单曲唱腔欣赏」。这种重视个别表演,忽视整体戏剧效果的作法,使得传统剧曲中醇郁的品味,被「沉旧感」减损不少。
《吕洞宾》称得上是一出老少咸宜的「娱乐剧」,剧本不具深度,甚至还出现「吕洞宾变出一条蛇来恐吓白牡丹接受他的感情」这种荒谬情节。以热闹、花俏、取巧而言,这正是台湾歌仔戏中「金光戏」最为擅长的地方。《吕》剧的舞台技术、戏剧节奏较之于本地的金光戏,可能要自叹不如了!而漳州歌仔戏剧团以这类型的剧目在台北首演,是否错估了台湾观众的品味呢?
三遗憾
漳州歌仔戏剧团过去曾有许多优秀的剧目,像是取材自文学作品、历代传奇的新编历史剧如《李三娘》、《琵琶记》、《潼关恨》;像是有深切教育意义的民间故事,如《状元与乞丐》、《易婚记》;甚至台湾少见的现代戏,如《情海歌魂》等,这些较为精致有内涵的制作不见于本次来台公演的剧目中,反而推出传统民间通俗故事,像《吕洞宾》、《樊梨花》这一类神话剧、情节戏、热闹戏,剧目编排上的弱势,便造成了第一个遗憾。
其次在演员的安排上,本次演出大多以年轻演员担纲,淸新固然可喜,靑涩却难以避免。团中一些老牌演员,如邵江海嫡传弟子,以老旦、老婆著称的康亚花,极具特色的男小生阮亚海,还有花旦钱天真等均不见表现。现今台湾上演的大陆剧团莫不争先以各剧种中重量级的大师人物著力宣传,在这样激烈的竞争中,以及台湾观众挑剔的眼光下,漳州剧团在演员安排上不能做到「菁英尽出、全力以赴」便造成了第二个遗憾。
其三便要归咎于「后天」的技术不良问题。台北车站的演艺厅对於戏剧表演而言,舞台的高度、宽度、深度都不足,灯光也不足应付。漳州剧团表演起来碍手碍脚,演员站不下,幕拖在地上,不时埋住布景或遮盖演员。剧团的陈设不能和剧场设备配合,破坏视觉效果,也造成了欣赏的障碍。
且作后来者的借镜
两岸歌仔戏在不同的土壤下孕育发展,如今重相逢,必定是亲切而又陌生的,而其中「陌生」可能比「亲切」更多出几分。要去除陌生,首重于彼此的了解,不止了解歌仔戏本身,也要了解所处的社会环境,以及所面对的观众。在互相了解之后,才有可能面对将来相辅相成、硏究发展的问题。漳州歌仔戏剧团以「回娘家」的亲切心情来台,却忽略了克服环境上的陌生,使得这第一步踏得并不够稳健。我们并不能以这一次的成果来评断大陆歌仔剧的优劣,但在未来两岸歌仔戏可以预期的来来往往之中,此番漳州歌仔戏团来访的经验将会成为彼此一次很好的借镜。
注:漳州歌仔戏团前身是1948年台北复兴社(在台北大桥头)歌仔戏班,与部分大陆在台湾演艺员组成的歌仔戏班「霓光班」,戏班周年时渡海到大陆厦门、漳洲一带演出,深受闽南观众的喜爱。1949年两岸隔绝,陈万等二十多名霞光班的台籍演员被迫随团滞留大陆,当时闽南观众称该团为「台湾班」,1950年与漳洲子弟戏「新春班」合并为漳洲芗剧团,台籍演员在五〇、六〇年代成为该团主要演员,有的更当上团长、副团长之职。后来这些台籍艺人的子女有的亦在该团从事演艺工作。
文字|刘南芳 艺术学院讲师、歌仔戏制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