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孩童而言,「传统」根本是一个遥远的名词,所以,在剧作品质的甄选上,应该更严谨审愼的筛选把关,透过孩子的眼睛来看戏,不要扼杀小观众们享受「童趣」的权利,但是又需要具有超前的意识,深入浅出地设定主题立意;再者也能巧妙组合各种艺术手段,从传统中蜕变创新,让舞台投射出各种能量。
出将入相-儿童传统戏剧节薪传歌仔戏剧团《乌龙窟》
3月13、14日
华洲园皮影戏团《西游记-三打白骨精》
3月20、21日
纸风车剧团《武松打虎》
3月27、28日
国立复兴国剧团《森林七矮人》
4月3、4日
台北新舞台
延续著第一届的热烈回响,第二届的「出将入相-儿童传统戏剧节」也在九九年的儿童节中,画下了热闹的休止符。相较于第一届的演出规模来说,虽然演出的场次与团体减少了(第一年甄选入围五个剧团),但不知是评审有意的挑选或无心的巧合,倒也能兼顾到「剧种」的均衡,综括了歌仔戏、皮影戏、「古装歌舞剧」与京剧的表演形态;并且在剧目题材的选择上,也是「古今中外」(添加了许多现代社会议题的反映)一应俱全。就整体的制作成绩而言,的确比第一届更加地成熟洗练,无论在文本内容或舞台形式上,都能逐渐地掌握到与儿童共鸣的频率,体现出为儿童「量身定做」的立意与用心。
演孩子熟悉的故事
如在剧目的选材上,多半以儿童「熟悉」的历史传说或童话故事为主,能够博取小观众的认同感,而引发看戏的动机与欲望。如华洲园皮影戏团所推出的《西游记-三打白骨精》,历来就是传统偶戏中「百演不厌」的剧码,凭借著孙悟空、猪八戒与沙悟净的神怪魅力,将「三藏取经」的神话故事编织得奇幻多采,早就在孩童心目中留下印记。因此,即使这次演出的内容非常地「原汁原味」,在口白上也几近于「传统」的文言(使用河洛话),但小朋友仍然可以「自得其乐」地在其中寻找出路。不过,语言的隔阂与语汇的古典,毕竟还是造成观赏的阻碍,儿童们或央求著家长逐句翻译;或乾脆呼朋引伴嬉笑打闹;或者索性放弃进入梦鄕,烦躁的气氛逐渐蔓延全场。而开场演出的《斗鸡》,则是自大陆移植过来的版本,以默剧的表演形态为主,偶尔穿挿一两支台湾民谣作为音乐伴唱。
而纸风车剧团的《武松打虎》,则是以「推陈出新」的手法,在故事的原型上加工,彻底地顚覆了剧中所有的角色形象,尤其是景阳岗上「那只吊睛白额的大虫」。改编后的老虎长相丑陋却不会害人,只是因为从小与父母失散非常孤单,所以很希望与人们亲近交朋友;而村民只是由于「害怕老虎的长相」,而「自己吓自己」,搞得全村人心惶惶经济萧条;至于个头矮小,喜好被人奉承的武松与随从武十及武百,只是恰好在悦来客栈中用餐,在阴错阳差的情况下(其中应该也夹杂武百与武十对那一百两赏金的心动成份),被推举为打虎的英雄,不得不硬著头皮胆战心惊地去执行任务。
是以「害怕猜疑」遂成为引发事件误差的主因,而「渴望被爱」则是人类与动物共同的心声。因此,在这饶富「童话色彩」的戏出中,老虎是不可怕也不会吃人的,相反地牠还可能如同波斯猫般地可爱,给孩童开启了另类思考与驰聘想像的空间。而为了增添喜感与引发趣味,剧中也使用了酷斯拉、闪灵悍将、虎掌大哥大等现代语汇,特别是在悦来客栈中「数来宝」的餐点菜名,组合了各种零食小吃,以及由各种烹调手法作成的动物佳肴,如碳烤蟒蛇、麻辣蜘蛛、剥皮老鼠等(还有铅球炒蛋等「运动名称+食物名」),在在都能引爆孩童们的笑声。只是有时过多搞笑的段子,难免会损坏了文本的完整性与合理性;尤其是那几首〈景阳之歌〉、〈害怕之歌〉与〈庆祝歌〉,唱将起来还挺押韵上口的。然而其曲文的逻辑性,却毫无道理可循,可说是为古今中外语词拼凑的什锦大杂烩,不知是否受到时下某些流行歌曲的影响。
新角度诠释《白雪公主》《乌龙窟》全新上菜
至于国立复兴剧团的《森林七矮人》,虽脱胎自西方格林童话中的《白雪公主》,但从剧名上可以得知本戏的重心人物已经转换为「矮人爷爷」,而所要阐发的主题意识也设定为「探索爱的真谛」。因此,主情节线是围绕著白雪公主与矮人爷爷之间开展的,而由毒苹果所联想塑造的苹果树,则成为剧情推展的辅助线。首先透过七棵苹果树的怨叹,对照显现出七矮人(凶巴巴、脏兮兮、慢呑呑、羞答答、胖嘟嘟、懒洋洋、娇滴滴)个别人物特质;再借由白雪去留的问题,串连起白雪与矮人间「爷爷与孙女」的情感关系;然后透过七矮人为苹果树除草、施肥、浇水等举动,来彰显白雪对七矮人的影响性与重要性;并由苹果树的开花结果,引发出白雪误吃毒苹果的戏剧高潮,而「长高的愿望」遂成为检验人心的辩证命题。
白雪以临死前的愿望,达成了矮人爷爷长高的心愿;而矮人们又为了救回白雪的生命,宁愿舍弃已经长高的身量。在这循环结构的议题中,「牺牲与成全」的精神节操,组构出人物内心的矛盾与冲突,也为观众带来了不同层面的反思与启发:对于儿童来说,「分享与占有」可能就是类似的经验;对于成人而言,「取舍与得失」是人生旅途中所不能豁免的。或许是因为要彰显这些内含的哲理意念,难免得「牺牲」掉部分童话世界中奇幻的特质,如常见的小矮人精灵形象,这使得「上学校、把仇报、睡个觉、吃大汉堡、娶杨柳腰、生小宝宝、常洗澡」等长高的动机,显得一厢情愿而缺乏说服力;而向来代表著幸福美满的白马王子,在「见不得别人也穿白」的不善良心理下,为何只射杀小白兎,却对穿白衣裳的白雪公主没有反应呢?
而薪传歌仔戏团则另辟蹊径,端出了全新菜色的《乌龙窟》,将时空架设在饶富民间侠义色彩的江湖绿林中,以秦豪杰与郝英雄第一次的「乌龙出草记」为戏核,对比出勤俭持家、恪守孝道的顾天伦家族,以及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毛犹孝家族之间的强烈差异。在「典型化」的角色塑造手法下,两家族的人物都被集中在善恶正反的框架中。这种「对比反复」的类同手法,虽然能够加深儿童的印象,鲜明地展现是非对错的道德评价,但是「意料之中」的结构模式,却使得人物过于扁平与单调,有时遂造成观赏时的疲惫无力。所以,如果能够「同中求异」做些许笔触上的变化,当更能凸显出如「猪羊酒菜」与「猪油酱菜」的诙谐趣味。
加强敍事成分突破旧窠臼念
基本上这四出剧作,都能掌握到孩童喜欢听故事的特性,因此偏重于敍事的成分而降低抒情的比例,以生动活泼的舞台节奏,以及鲜明夸张的人物个性来架构剧情。而编导也尝试地去突破旧窠臼念,开拓新思维与激发想像力,且关注到教育功能的发挥。如《武松打虎》中提倡爱护动物的保育观念;《森林七矮人》中宣扬改正不良的生活习惯;《乌龙窟》中主张父慈子孝的家庭伦理等,都尝试藉著「寓教于乐」的手法来渗透说明。只是或许是过于「用心良苦」,有些剧作担负了太多的教条规范,遂导致情节流于平淡无奇,情感过于支离破碎,人物显得呆板凝滞。这些「俯拾即是」的道德教诲,反倒成为概念化的说教,无法让孩童留下深刻的烙印,更遑谈有消化吸收的容量。
这种旺盛的企图心,在舞台的演出形式上也被充分地体现。如《乌龙窟》中采用卡通式的肢体语言,来塑造乌龙窟中山贼的形象;又使用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手法,来表现两家人争先恐后的进退窜逃;《斗鸡》则让鸡戴上拳击的手套,展现蓝波般的战斗对决;《三打白骨精》则让白骨精配合曼波的音乐大跳现代舞,并使用萤光效果来凸显其造型趣味;《武松打虎》中则利用偶戏的手法,以布偶的操纵与走马灯的画片,来表现武松一行前进景阳岗的过程;《森林七矮人》的魔镜也是以布偶来代言,且运用转盘顶碗的杂技,与变花变火的魔术,来整理七矮人的家务丰富视觉等。这些「集锦式」的综合艺术手法,的确将舞台氛围烘托得热闹非凡,迎合了孩童们喜欢新奇有趣的胃口。然而,有些趋近于「无厘头」式的综艺笑料,摆明了鲜明的媚俗意图,则应该要谨愼选择小心使用,以免无意中伤害了儿童们的纯真,也造成无知模仿的负面效果。
上下互动气氛佳设计可以更活泼
这次演出中,也普遍地使用了儿童剧中特有的「回答式」交流,透过一问一答的沟通互动,不仅缩短了台上台下的距离,而且调动了儿童观众们的「主观能动性」,使其直接地参与剧作的演出,并且表达对于剧中角色人物的评价。如《森林七矮人》中通过「投票表决」的方式,来征询小朋友对白雪公主去留问题的看法;而具有著串场交代剧情任务的黄莺鸟,也经常会询问小朋友:王后凶不凶?坏不坏?谁能去救白雪公主?大家一起跟我呼喊警吿小兎子快逃等问题;而《武松打虎》中则带动小朋友一起玩扑蝴蝶的游戏,并且教导小观众当老虎来时,要敲敲扶手椅背,或是踩踏地板来吿知。霎时间,场内充满了地板被踩踏的韵律声,也点燃了观众紧张兴奋的情绪。
而《三打白骨精》中,则借用问答的方式,向小朋友介绍皮影戏的相关知识。这种作法原本是极具建设性的,但可以设计得更活泼多元些。如打扮成儿童喜爱的人物或动物来发问,或直接采用皮影的技巧来互动,或利用投影片与幻灯等视听器材的辅助,更生动具体地呈现皮影制作的流程等。如此才能产生亲和力,较有效地集中儿童们的焦距,以达到所预设的功能目标。而《乌龙窟》中「大箍呆炒韭菜」的童谣,以及「请你跟我这样作」的带动唱手法,都获得了现场小观众的回响。
借机教孩子认识传统戏曲
原本「出将入相」系列活动的举办,就是期盼能借此带领孩童亲炙传统戏曲之美,所以各剧团也巧费心思地在演出中,传递解说与戏曲相关的资讯。如舞台时空场景的变换,以传统「捡场」的方式来处理,让孩童们淸楚明白其功能性。在《乌龙窟》中由「走台」转换毛家与顾家的牌子,来表现两家住所的场景变化;并且亲自现身于台上,向小观众们说明自己的身分与所负责的职务。而《森林七矮人》中则妆扮为穿黑衣的「隐形人」,随著剧情的需要,变化成为山林、溪水、花木、蝴蝶等景物砌末;然后再配合身段动作的虚拟表演,展现爬山、涉水、蝴蝶飞舞等不同情境,而由字幕加以说明。
以歌仔戏为载体的《乌龙窟》,更借机教导歌仔戏的舞台术语,如剧中人物上场表述自己身分的「自报家门」,称作「报名」;而若要简单地说明事情的经过时,可使用「仓仓仓」或「吹牌」的比划方式来表现。而《森林七矮人》中则将各种京剧身段程式,转化为刻画人物的手段,如以「矮子功」诠释七矮人的身形步法,用各式的「觔斗旋子」表现由高变矮的苦痛,以「踩𫏋」来打造苹果树矗立的模样等,将传统戏曲「唱念作打」的艺术表现手法,有机地组合在剧情中示范介绍。至于《武松打虎》则由于剧种「属性」的不同,在传统戏曲的表现形式上,自然有著先天的缺憾与局限,但其也努力在武松前往景阳冈的路程中,使用走边、侧身翻、劈叉等身法,只是就比重份量来说是远不及其他剧目。
也因此遂产生了一个吊诡的问题,《武松打虎》放在「儿童传统戏剧节」中是否「名实相符」?因为无论从文本内容或舞台形式来检视,都会发现其与我们所认知的传统戏曲有所落差。当然,戏曲在不同时代都可以有所创新,但是在变与不变之间,仍然有些艺术本质是不可取代的。纸风车剧团凭借著多年经营儿童剧的丰富经验,由舞台剧跨足于传统戏曲的领域中,也许本意是要「开创新形式的戏曲」,这原本是非常値得期待的。但若从演出成绩来检验评量,只能将之归属为「古装歌舞剧」,现代化的音乐旋律,舞台化的肢体语言,跳跃于「热闹排场」与「抒情写意」的舞台节奏,都无法令人触嗅出传统的影子或养分。
整体规划用心期待更加精致
历来台湾的儿童剧场都以舞台剧为主,所以标举著「儿童传统戏剧」旗帜的「出将入相」,格外地令人感到兴奋与珍惜。尤其是主办与承办单位,从周边宣传到演出制作上,都尽力地寻求规划的整体性,成功地打造出艺术赶集的热潮。也许对孩童而言,「传统」根本是一个遥远的名词,但是既然举办活动的目的,就是希望趁机带领儿童来亲近认识传统,那么为何要轻易地放这难得的机会呢?所以,在剧作品质的甄选上,应该更严谨审愼的筛选把关,透过孩子的眼睛来看戏,不要扼杀小观众们享受「童趣」的权利,关注于故事性、娱乐性与知识性的交融,以符合儿童的审美观念与生活经验;但是又需要具有超前的意识,深入浅出地设定主题立意,尽量避免价値观的混淆与差距;再者也能巧妙组合各种艺术手段,从传统中蜕变创新,让舞台投射出各种能量,使不同年龄层次的观众,都能各取所需。
综观这次「出将入相」的四出剧作,如果,以票房的市场机制来比较,《武松打虎》的卖座纪录,无疑是拔得头筹;如果,以戏曲的艺术本体来评价,《森林七矮人》的编导手法,应当是最为有机圆熟的;如果,以剧团的演出风格来考量,《乌龙窟》摆脱了旧格局,展现了生机盎然的活力;如果,以演出的舞台效应来硏议,《三打白骨精》的整体制作,需要重新地包装设计。虽然,我们对于儿童传统戏剧的经营仍然很靑涩,然而如果能够经过不断地实验与摸索,相信有朝一日定能归纳出「为儿童作戏」的法则。而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呈现出更精致的儿童传统戏剧。
后记:这次春假在河南临颖县,看到由当地企业为了将来成立地方剧团,所出资成立的「南街村希望戏曲学校」,由低年级的学童为我们作豫剧表演。那种全心投入乐在其中,享受自我作戏的欢喜愉悦,强烈地感染了在场观赏的我们;而其应景为兔年所编导的戏曲小品《花好月圆》,更展现了十足的中国童趣,非常适合作为儿童戏曲来推广。因此,由儿童作戏给儿童看,相当具有亲和力与认同感,其实亦是儿童传统戏剧可以发展的途径。
文字|蔡欣欣 政大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