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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评难为

「民生剧评」才见刊不到三个月,报方已接到许多来自剧团抗议的电话,以表强烈不满。有的甚至质疑某某人「哪有资格写评」……当一出戏不叫座时,我们往往会自我安慰地说曲高和寡,观众不懂;当另一出戏不叫好时,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剧评看不懂。其实剧评人对一出戏的反应本来就不一定要和毎一个或大部分的观众一致。如果一定得一致,要剧评何用?

「民生剧评」才见刊不到三个月,报方已接到许多来自剧团抗议的电话,以表强烈不满。有的甚至质疑某某人「哪有资格写评」……当一出戏不叫座时,我们往往会自我安慰地说曲高和寡,观众不懂;当另一出戏不叫好时,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剧评看不懂。其实剧评人对一出戏的反应本来就不一定要和毎一个或大部分的观众一致。如果一定得一致,要剧评何用?

最近连续在「民生剧评」写了几篇文章,见报后马上有读者与导演的回应,使我有「骂人者人恒骂之」之感,和「余岂好骂哉」之叹。尔后竟然听到「民生剧评」是「一言堂」的指控,让人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从头说起吧。

「民生剧评」的伊始

一年多前民生报记者纪慧玲小姐找我为某出戏写评。当时我以一年多不写剧评,加上立场有问题(为屛风艺术顾问兼代执行长)为由婉拒了。「而且,」我说「打游击式的评论,有一篇没一篇的,有点像空包弹,起不了什么作用。除非有一小组人定期看戏,定期写评,我倒愿意试试。」没想到半年后,居然接到纪慧玲的电话吿知,民生报文化组经过内部讨论,决定另辟「民生剧评」专栏。报方当时考虑的人选除了我以外,还有王墨林、李立亨及鸿鸿。因鸿鸿出国游学,只好由目前的三人凑数。

八月间,「剧评小组」第一次和报方开会。当时开会的重点如下:定期看戏,定期写评自不在话下,但民生剧评应一反过去「人情稿」或「观后感」的写法,以谨愼、批评、审视的角度下笔。又,小组成员各写各的,各负文责;除了对论述原则有共识外,对剧场的理念应「各持己见」,以免「三合一」。最后,小组成员应以一季、半年、或一年为期进行「换血」,消极地避免言论垄断的阴谋论,积极地提供读者更多元多音的论述。当时因大家对「任期」的长短无法达成共识,决定于一季后开会做自我评估及讨论换血的时机。

于是,「民生剧评」于九月正式上场。

出击后的回应

「民生剧评」才出击两月多,即引来观众及剧团的「回应与挑战」,有的莫名其妙,有的理性沟通。因无法为其他两人代言,现仅以个人的例子,略述一二。写完台北故事剧场的《极度疯狂》,将它评为极度不负责任的「歌友会」后,报方马上收到来自剧团的回应文章。可惜听说文章只谈排戏期间感人的故事,不谈成果的好坏,报方决定不予刊登,帮我省了一些眼力和时间。尔后,我又对红绫金粉剧坊的《利希翠坦》「大肆抨击」,引来自香港传真的抗议(中国时报娱乐周报),说我称此剧「不入流」即侮辱了不断给笑声、掌声的观众。面对如此不合逻辑的歪理,我只好一笑置之。这好比如,我说某家牛肉面不道地,就侮辱了它的常客,也好比如我说「香港不好玩」,就侮辱了香港人和喜欢去香港旅游的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次是欢喜扮戏团导演对我批评《台湾吿白㈡》所做的回应。于评论中,我嫌该剧过份草率、毫无章法,仿佛「素人剧场」。于回应中,导演明言她就是要作素人剧场,并反问为何剧场敍述一定得有章法。导演写来不愠不火,且条理分明,实属良性沟通。我也仔细阅读,反复思考。我得到的结论是:反戏剧张力的「素人剧场」的确适合喜欢扮戏团,至于如何「素人」,我则对导演的处理持保留态度。我与导演素昧平生,将来或有机会面对面交换意见。

回应后的反省

不只是我,王墨林和李立亨的剧评也遭惹不少怨言。首当其冲的该算是报方。只要「恶评」一见报,报方自然就会接到来自剧团的抱怨。仿佛评论者与剧团已成敌对状态,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这个现象所反映出来的剧场生态最値得我们反省。

写评者需要反省。就在李立亨评论《开错门中门》而报方接到果陀的强烈抗议之后,剧评小组三人当晚相约见面讨论。讨论之初,我们对于接二连三的抗议感到不解,也对我们如此认真、严肃地写剧评竟搞得怨声载道有点气馁。(当然也有为我们打气的友人,但因为是友人,我对他们的肯定多少会打点折扣。)渐渐地,三人发现我们的评论笔调或有値得商榷之处。也许,刚开始大家冲得太猛,以致笔调太冲,急于塡补过去评论之不足,以致于太轻易对剧团做「盖棺论定」式的总评。现在回想这两个月多写的评论,我的口气的确是有点「自以为是」的调调。

总之,类似「民生剧评」的作法,在台湾剧场史上是第一次,因此大家──剧评人、剧团、观众、媒体──还在摸索、适应的阶段。在美国或欧洲,剧评家(或影评家)可畅所欲言而不怕得罪任何人。我记得在评论《野蛮游戏》时,时代杂志的影评家讥讽这是一部给「功能失调的家庭」(disfunctional family)看的家庭电影(family movie)。事后,也未见导演来信抗议影评家侮辱所有喜欢这部电影的人。我们三人不是专业剧评家,也不算老几,而且是身处于剧评公信力尙未建立的台湾,身处于自我(ego)比大的剧场生态,下笔怎可不戒愼恐惧、如履薄冰?

或许,剧场界也该反省。长年习惯于人情稿或观后感似的「剧评」,剧团早已深知剧评不致影响票房的事实。剧团也似乎学会了只听好的不听坏的,因此自我和其票房成正比消长。从小剧场到大剧团,自我膨风的现象日益严重。理想上,艺术工作者本该对不良的文化风气提出批判。反讽的是,剧场界今不能免俗,身体力行「有三分说七分」的吹牛本事。翻开一本又一本的说明书,我们得到的资讯不是哪出戏佳评如潮或哪出戏破了什么纪录,不然就是哪出戏深受观众喜爱或哪出戏获国际重视。几乎完全看不到自我批判的文字。

膨风到一定程度的结果是排斥任何批评。「民生剧评」才见刊不到三个月,报方已接到许多来自剧团抗议的电话,以表强烈不满。有的甚至质疑某某人「哪有资格写评」。讲到这个就有点伤感情了。写评者也可以很没有风度地反问一个剧场工作者他(或她)有什么资格当导演、演员、设计、舞监等等。面对剧评的质疑,剧团最喜欢拿观众来当挡箭牌,不是说他们多受感动,或哭或笑,就是说民调结果观众反应热烈。这种打笔战的论述逻辑其实很幼稚。套句某小剧场导演的话:「要观众哭,要观众笑在剧场里是最基本的把戏,没什么好夸耀的。」还有,剧场所作的民调方式不够科学,可信度令人怀疑。当一出戏不叫座时,我们往往会自我安慰地说曲高和寡,观众不懂;当另一出戏不叫好时,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剧评看不懂。其实剧评人对一出戏的反应本来就不一定要和每一个或大部分的观众一致。如果一定得一致,要剧评何用?

远离厨房吧

在台湾从事剧评工作,如果只忠于艺术良心好像还不够。可叹!

以目前的剧场生态来看,做戏的和评戏的都需要调整心态,不断改进,走向专业。两者都承受不少压力:做戏的会被批评,评戏的也会被批评。两月多来,我得罪不少人,也感受到写评的压力。压力不见得必然不好,它反而使我更谨愼。最后我只能以一句美谚自勉:「要是受不了热度,远离厨房吧。」

 

文字|纪蔚然 政治大学英语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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