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个作品呈现了几个共同现象:创意不成问题,但离成品还有段漫长的距离。点子够多,对议题的探讨却不够深入。对剧场元素、多媒体等素材的注意与运用明显提升,但用与不用?如何使用?还欠斟酌。九个编舞者,可视为新生代舞蹈创作者的切片。但在前往艺术的道路上,新生代缺的不是创意,恐怕最需要的反而是深耕雕琢、艺术精练时所下的死工夫。
2003新点子舞展
2003年11月28~30日(男编舞者组)
2003年12月5~7日(女编舞者组)
台北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若回顾「海阔天空」实验舞展的历程便会发现,「海阔天空」在台湾舞团的催生机制里占了相当重要的位置,目前活跃的中生代舞团,包括光环舞集、舞蹈空间、古名伸舞团等,几乎都曾经历实验舞展,而新兴舞团初试啼声的舞台,也从皇冠小剧场转移到这里。
近几年因为新型场地的出现(比方华山艺文特区)、新型态的舞蹈联展(狂想年代)以及新的补助制度(国艺会、文化局)等外在环境的变化,加上实验舞展删减了二十万的补助经费等政策上的调整,让「海阔天空」实验舞展在舞团催生机制上的分量逐年削减。
分阶段考验新点子
到了二○○二年,两厅院经过检讨后将「海阔天空」实验舞展重新规划,舞展定位为专为具发展性的编舞家量身订作的企画型舞展,并改名为「新点子」后重新出发。「新点子」同样仍由主办单位提供经费、场地,但两厅院投入了更多行政与技术的支援,目的无非是希望能减轻编舞者在演出制作上的负担,在较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专注于创意的完成。同时,为免遗珠之憾,「新点子」还开放给未成立舞团的独立编舞者报名参选。并于二○○二年下半年,经由评选小组针对参选者进行初选,初选过的编舞者还须经过第二阶段的决选,看过工作中的作品,才能确定入选成为「新点子」的一员。
分为两阶段的严格甄试过程,除了让「新点子」的评审更了解每位参选者的编创概念之外,更重要的用意,还在于经由工作中的作品检验创作者从脑袋的创意到作品成形的执行度,进而掌握创作的品质。确定入选(四月六日决选)之后,还有七个月才举行舞展,以避免因排练时间不足而影响作品的品质。
二○○三年冬天,第一届「新点子」推出男女编舞者的两组演出制作,分两周进行,共计演出九位编舞者独立创作的舞作。
换句话说,所有的厨具都准备好了,炉火上灶,食材也都备齐,连客人都叫来了。就等如同大厨的编舞者,拿起锅铲,好装盘上菜,看那精挑细选的厨师手艺如何?
男编舞者施展创意
第一周上场的是男编舞者组。林志斌的《嬲》,男女舞者身著颠倒性别的服装上台,并以左右对幅的投影凸显内心与外在的对照,来探讨性别议题。只是对二十一世纪的台北人来说,短短几分钟的舞,编舞者意欲达成的「肢体反差、矛盾与冲突」等等,不过是另一个不痛不痒的影像。
今年才二十岁的周书毅,编作了讲述情感质变的《离潮》,舞蹈从一场情变的审判开始,并在舞蹈动作之外融入语言、影像与生活动作等元素来铺陈。编舞者对群舞的掌握、空间调度等,算是九个作品中最好的一个。影像的部分,虽然背对观众看海的影片,有点像八点档的偶像剧,浪漫得过头,舞者情绪转变的特写镜头,与画面转换等投影方式的运用,皆具创意。
孙棁泰从无限大的符号(∞)联想而来的作品《8》,不具边际的无限想像空间可能真的大到超乎编舞者的掌控,看表演者质朴的表演气质虽相当有趣,但霓虹灯、大皮球与弹跳床的组合,却不知编舞者究竟想要带观众去哪里。
郑宗龙的《似相》,欲藉歌仔戏为引,呈现传统与现代变迁。不仅六位群舞的舞蹈动作加入歌仔戏的素材,音乐部分还请到谢月霞女士录下一段歌仔戏没落的感叹,并有两位乐手现场打击,可惜作品的架构不清楚,如此大费周章并未让作品加分。而大陆改良式的民族舞招式又流于动作的堆叠,反倒是舞者静下来时,偶而灵光一现的闲散,更有趣味。
女编舞者各抒其情
隔周上演的为女编舞者组。林向秀自编自跳的独舞Wait for me!!,企图唤起观众对赤子之心的珍视,舞台前方的窗型装置,不仅作为投影幕,还是可活动的装置,借以暗喻时光流逝。但分段式的结构,并未达成承接的效果,特别在与戏剧张力强烈的拉威尔音乐声中,舞蹈只成了一幕无力的喃喃独白。
陈怡静的《越光1 1/2》,以双人舞对称式的动作变化开场,颇有神秘的异国情调,除了剧场灯、紫色萤光灯、闪烁灯等各式灯光效果的运用,舞者还爬上剧场顶棚,让雷射光束与折射等,让光线在舞者身上及空间中跳舞。《越》探索光影与空间的变化手法相当有趣,可惜舞蹈本身并未有进一步的发展,哲学诗意的舞作解说读起来似乎还比舞蹈说的来得多。
卓庭竹的《破》里,爆炸头、动作夸矫情张的贵妇人,与落魄的拾荒妇人(卓庭竹饰)形成强烈的对比。舞蹈最后结束于一位在聚光灯照映下前行拾荒妇人身上,或者在说:颓废与落魄其实是一体两面。《破》的动作设计与大蓬裙的运用皆具创意,群舞者的表现颇具台风,但与其他舞者相较,技巧尚待加强。
颜凤曦的《箱子》装载著各种不同的愿望,有妈妈对小孩的期待,有小孩对大人世界的期待……天幕、地板都成了投影幕,剧场成了另一只装载愿望的箱子。整体看来,颜凤曦对场面调度的掌控,以及剧场素材的掌握,都具有一定的能力。
《一个独舞》饱满细腻又独特
还有一位是王维铭,特别将他的《一个独舞》留在最后,因为跟其他作品比起来是那么的不同。它几乎什么都没有,却又是那么样地饱满,每一个动作都载满了必要的讯息,缺一不可。
《一个独舞》不强调作品理念,有的只是「身体旅程」寥寥几字的说明。也没有任何舞台、装置、多媒体等花俏的剧场元素,仅有一道光道,斜打在地上。只穿著一条黑长裤的王维铭,以对角线一路往舞台大幕的方向前行。甚至,连音乐也没有。
舞蹈开始在王维铭安静地走上台站定之后。有时是肩,有时是足,肢体动静之间,有时迟疑有时放任,一点一点地,王维铭在动作的细腻转换中,堆叠出他的身体旅程。观众从呼吸声感应到他情绪的波动,经由精确的力道掌控而来的,动作丰富的质地变化,让他的肢体充满诗意的表情。这种诗意原本不易以文字说明,正巧读到一段解读《奥之细道》的文字,用来注解王维铭的身体旅程真是再适合不过:
旅游原本就是幻视与实像的混合体;步行本身是现实,而随著身子往前挪移,思维却越往过去的方向飞翔。肉体和精神常和蔓草一样,彼此纠缠在一起……所以他踏上旅途,为的就是吐出这许多幻视映像。
不缺点子,但须深耕
姑且不论这九个作品的好坏,它至少呈现了几个共同的现象:创意不成问题,但离成品还有段漫长的距离。点子够多,对议题的探讨却不够深入。对剧场元素、多媒体等素材的注意与运用明显提升,但用与不用?如何使用?还欠斟酌。特别是舞蹈动作的发明速度够快,但是不是真的适合舞作,又是另外一种工夫。另外,作品的架构也是一个问题。无论哪一种架构都有它成立的必然性(如果不是高于地面,还能不能称为一张桌子?),如何从一到二到三,是不是理所当然编舞者说了就算?还是要能经得起观众的考验?
经过两三道手续甄选而来的九个编舞者,可视为这个时代新生代舞蹈创作者的切片。多年来笔者向来站在「鼓励新生代」的这一边,常常为新生的火花而兴奋,而激动莫名,但也无法掩饰多次在从看完表演之后,走在回家路上的失落。在「实验」之后,在前往艺术的道路上,新生代缺的不是创意,恐怕最需要的反而是深耕雕琢、艺术精练时所下的死工夫。
另一方面,在期待新的创作人才的同时,是否只有全面的给予行政、技术、金援的方式?对于「创作」能力的培养,除了物质、除了机会,还能给予什么?在「新点子」之后,他们可以往哪里去?这些,恐怕都需要主事者再深思。
文字|陈品秀 舞蹈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