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一度的华文戏剧节今年再回香港,以「华文戏剧百周年」为今年戏剧节的展演主题,颇见主办者回顾历史的用心,今年的展演也是历届最为丰富的,除了两岸四地的精采作品,也看到香港本地的戏剧传承样貌,同时也展现了传统戏曲化入现代剧场的新尝试。
「华文戏剧节」的组成源于一九九六年八月于北京举行的「中国戏剧交流暨学术研讨会」;参与活动的包括两岸四地的戏剧工作者,透过剧目观摩与研讨,让华文戏剧界能够互相了解彼此发展的状况,并打开更广阔的交流空间和合作契机。此后,大会决定戏剧节以两年为一度,并于不同的地区举行;以更长远的视野探索华文戏剧的走向。过往主办过「华文戏剧节」的地区包括香港、台北、澳门和昆明;今年,香港再度担起了主办的角色,并把承传的线索从一九○七年「春柳社」于日本首次演出中国话剧开始拉连,以「华文戏剧百周年」为今年戏剧节的展演主题,活动从一月初展开为期近一个月。
节目类型繁多数量丰富
今年表演节目的数量可说是历届最为丰富的,除了两岸四地的主要表演节目包括台北绿光剧团的《求证》、香港戏剧协会及香港演艺学院的《取西经》、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茶馆》和澳门演艺学院的《少年十五二十时》外,还包括港澳其他演艺团体超过十部的演出,其中包括香港新锐剧团「影话戏」的《遗失了您的眼睛》、「过戏一族」的《小手》及「一条裤制作」的《革捷古华拉命》(编按:捷古华拉,台译切.格拉瓦)等;此外小型专业剧团如「剧场空间」和「剧场工作室」等也有参与,澳门则有「晓角话剧研进社」的《三个朋友》,而老大哥香港话剧团则上演《我自在江湖》。
除了表演节目外,戏剧节也策划了其他贺节活动,包括云集了来自三地与及新加坡、日本、韩国和美国等地学者参与的学术研讨会、以百年华文戏剧发展史为题的「戏.游-香港舞台中国情」展览及曹禺经典剧作《雷雨》的电影回顾等。在短短两个星期内,能够让观众观赏各地具代表性的演出和香港本土的创意剧目是难得的经验。事实上,今年的戏剧节基本上囊括了香港不同类型戏剧团体的制作,从演艺学院的学生作品,到新晋的独立剧团和小型专业剧团与及资深的话剧团的制作,可说是窥探到香港戏剧近年的发展状况和呈现型态。然而节目之多也难免让观众感到难于选择,有些节目甚至是在一个周末同步上演;一些对观众较为陌生的剧团之作品便难以在芸芸剧目中突围,遗珠难免,令人惋惜。
台北与北京代表以演技挂帅
非香港本土制作的演出在客观条件上无疑较能够吸引观众,如《求证》这个著名的美国当代剧作对观众来说并不陌生,香港话剧团即于年前与「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联合制作,并在港上演过由香港话剧团艺术总监毛俊辉执导的粤语和国语版本;此外,老舍脍炙人口的《茶馆》由「人艺」来演绎,并由林兆华作复排艺术指导便更是令人期待之作。
这两个作品的展演虽然未能够让香港观众一睹台湾当代原创剧目与近年内地在形式上具探索性的戏剧制作,但《求》剧以家庭张力为基直探人与人之间有关信任的矛盾,及《茶》剧以人物的流变呈现时代动荡下的人生百态,这两个藉刻划人性为本的作品尽见两地演员的舞台功力和团队能量。《求》剧饰两父女的罗北安和姚坤君以从容之姿演绎两者潜藏的矛盾与张力,收放之间呈现了角色之间的紧致却不失温柔的情感。而在《茶》剧中饰掌柜王利发的梁冠华在拿捏这个基层角色于万变时代下的不同面向时,其语气与肢体细节之不经意显见其漫漫之经营,同时其他所有角色亦恰到其位,呈现了演出的一体性;这两个作品是肯定能够让观众感受到资深演员们飙戏的畅快淋漓。
港澳代表以学生参与为重
至于港澳的代表则不约而同是以演艺学院学生的参与为主。《取西经》的主要演员虽是学生,然执导和编剧的分别是学院的讲师陈淑仪和陈敢权,同时因为与香港戏剧协会联合制作,所以除了由钟景辉和蒋维国担任艺术指导外,剧中唐太宗与小太监的角色亦分别由香港两位资深演员叶进和尚明辉参演;制作上可以看到几代戏剧工作者互相观摩和交流的用心。作品原写于一九九○年,讲述唐僧和三徒弟经过艰辛的旅程后以为取得经归,一念间物转星移而唐僧要面对的是如何向皇上交代无字经卷的由来和周旋于七情六欲的挣扎。从这个角度切入唐僧,令角色人性的呈现较为具体;同时剧本强调要取的「经」不是结果乃是个中经验,是一种阅读经典的不同角度。经典的新演绎也包括了形式上的尝试,作品结合了科幻的舞台装置、现代的舞蹈技巧和武打场面,虽见导演的用心和探索意向,但不同元素之间的碰撞火花未足却见磨合之间的矛盾;加上年轻演员难免在角色的掌握方面感到吃力,所以更突显倚仗这些元素的介入而令某些场面的呈现变得表面化。相信是贯彻对经典的某种新诠释,剧中的猪悟能是轻巧的纤体版,而沙悟净则是可爱的女生版;虽然唐僧和悟空仍是不脱固有想像,但点点具颠覆意味的取向也是可喜的尝试。
由澳门演艺学院学生参演的《少年十五二十时》是翻译自纽.西蒙的作品。澳门政府近年在文化活动的推广上贡献不少,同时演艺学院的成立也是希望为当地的戏剧工作者提供较具系统的培训;然而当地观众群毕竟有限,演出未免受场次所限而未能让演员的表演得以沉淀发酵,同时原创剧目的发展亦见颠簸。《少》剧是有关一个少年成长的故事,同时也具浓烈的剧作家自传色彩;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种种青春幽默中,过渡至感悟生命的无奈。饰年轻主角Eugene的谭智泉虽然竭力呈现十五岁的内在心态和外在的肢体状态,然而能量的释放仍然尚有空间;目前只觉矫情而稍欠层次。至于母亲和妹妹之间既爱又怨的张力的演绎却有惊喜,虽然好些深层的矛盾仍未拿捏得宜,但演员之间的交流尚是恰到好处的。作品虽是以喜剧方式呈现,但本身却道出了当时犹太人在经济萧条的美国下的挣扎生活,和对于同胞之间在异乡互相扶助的密切关系;这层文化上的演绎在目前演出中难免被淡化,而较为集中于处理青春的躁动,然而后者的呈现却受演员的演绎所影响,于是整体来说便显得淡然乏力。诚然以此作品作为年轻演员们的训练是无可厚非的,而且也可见演员的投入;但以目前这些演员的客观条件来说,可能一些具地道生活感觉的小品会较能够突显其活力和色彩,这也是观众更为期待的澳门原创作品。
传统剧目的崭新演绎
值得一提的是传统戏曲的演出在以往戏剧节中相当少见,今年却有数个相关节目,包括香港演艺学院揉合舞蹈和特技的粤剧演出《震天弓》和扬鸣粤剧团结合话剧与粤剧元素的《戏梦人生》;同时,取材自唐涤生经典名作的《帝女花》,则由香港演艺学院以当代简约舞台美学来演绎。而以探索日本能剧为本写成的《月映寒松》则是罕见的尝试。
《帝》剧所讲述有关长平公主和驸马周世显的爱情故事可说是家传户晓,这次由擅于以简约化却含强烈意象的舞台设计并强调以人为剧场艺术本质演绎经典的邓树荣执导,陈敢权取故事骨干重新以现代广东语言编写,表演上摒弃了传统戏曲的程式并演唱腔调,却保留了写意的美学——如舞台上两把中式椅子的运用,而布景的主要设计则是聊备传统中国建筑色彩的框门。
但戏曲简约美学中所不能忽视的却是程式的运用和承托,这也与其舞台装置相互为美;于是剧中这种「既弃又取」的失衡明显可见。现代语言虽然也有诗化的景致,目前的处理虽然尽力保留意韵,但句语因要配合角色间的交流而不免显得直接,失却了留白的细味空间。于是目前演绎便集中发挥角色间的张力;这看来是导演原意,可惜演员的处理却出现落差,一些应该潜藏内在的情绪太过坦然。有趣的是其戏服的牵引并角色张力的展呈,令作品整体出现一种「西方」的格调,这与作品内容便明显地不甚协调。
同样有志于创新演绎的《月》剧却与《帝》剧反其道行,和尚和两个亡魂之间充满哲理的思辩加入了参考自日本能剧的表演程式,不论在唱腔、身段和面具的演绎也力尽体现形式和内容之揉合,然却反受程式的驾驭而令整体呈现变得混杂。
华文戏剧在源自西潮之影响下开始发展,在近百年的挪借后转向从东方传统美学中汲取养分看来并非偶然;事实上这也是近年不少华人戏剧工作者所致力研究的方向。今年戏剧节的尝试是深具探索性的,而这个面向,还有待更多有志者继续开拓。
文字|陈国慧 香港剧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