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评这批新生代作品的好坏,不是我的初衷,更留不得我说,决定的是观众。看来,他们有的已经发现「观众」的存在,改善了舞台呈现的「语法」,有的还是展现个性、坚持自我……诉求了深具特色的行销制作,间接支持也证明了这批新世代年轻人的态度;过去那种「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坚持,反倒发挥于创意,应该再也不是那种不负责的轻藐了。
动见体剧团《汉字寓言:未来系青年观点报告》
10/30、11/6 台北牯岭街小剧场
要说这批「热血青年」,决不会只有台面上看到的十个人而已。
苦耕有成的莫过于这次策展制作的主谋林人中。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有效动员了幕后策划与执行的工作人员,几乎涵纳了部分近来常见的创作菁英──像是刻字剪纸的艺术家、Kuso概念广告的影片摄制、字形美工与视觉绘图,和几乎包办十出独脚戏的灯光、舞台设计等等,成功打造了一个行销定位清楚的独脚戏艺术节,让台北的牯岭街小剧场(本来五十人座的观众席,几乎每场都有一百多人以上)顿时充满了一股新鲜的苏活氛围。
集结编、导、演独脚戏的创作条件,并不亚于一个团队制作;在跨界较劲的压力下,透过主办单位刻意的节目排序与命题,表演者呈现了不同的舞台样貌与生活观察。
令人惊艳的炫技之作
演员周姮吟所作《挣》字,以中国偶像剧《奋斗》为本,尝试快速角色扮演的实验,概谈人生理想与表演;舞者董怡芬的《泡》,似是说了一则从街头到心里头的体会,以肢体动作诠释梦想与现实──显然是从气球的装置开始最直接的联想。编舞家与舞者周书毅则以《让》字先行,意外地仅以一头全罩式安全帽和从小剧场侧边的狭门,移动至右上舞台区的囚禁室门框出入之处,展现了一出「不知所云」的精采之作。
对我来说,这三出小品均有炫技之美;周姮吟的表演企图心强,无论出入老少、男女或是不同口音的诠释,技巧都相当成熟、假设也都能成立,尽管不熟悉周所影射的这出《奋斗》偶像剧的人物,可惜的是作品概念不甚完整、清楚。董怡芬所展现的气质柔和,在街头人声音效中的舞蹈肢体颇具戏剧性,但看起来似是在古典音乐的节奏里,才能表现自如;使用气球的概念也稍嫌平凡──不过,她和周书毅一样,反而不放过牯岭街小剧场特殊的空间设计。
我无法清楚解释周书毅的舞作;除了赞叹他所戴的那头安全头盔,在他动作搭配下,像极了放大镜下自顾自舞的复眼昆虫。当他在囚禁室门缘区不断舞动时,幕后渗出的一摊浅水,正好映著他拿下安全帽后的身形;「断章取义」后的肢体语言,或许看似神经质般的颤动与不安,但在连续的人声音效陪衬下(与现实世界的对照),反倒显现了某种由小见大的智慧。
是的,周书毅的表现令我激赏、赞叹。
读取新生代对政治与社会文化的观点
魏隽展所作的《罚》从一个小学生弹著吉他交代遗书的荒谬喜感开始──而我很有可能是观众中笑得最大声的那个。虽然仅从个人经验为本、经过几次即兴发展而成,有趣的是魏隽展这位演员的身体与我们对小学生制服的想像,对比体罚制度的荒唐与挫折,竟恰好凸显了导演概念的本质──因为种种不适应与不恰当而生的愤怒。王靖惇的《绝》则是以影射走上绝路的几个角色:法医、警察与不满足岁的被虐婴儿,剪辑当下社会事件的情节,呈现这几个角色的遭遇与背景。剧终由死警察揭晓的独白,点破原来从头到尾说话的法医,也早赴阴间,死于讨债集团之手。这出小品凸显了表演者的表演企图,然而偌大的社会关怀,无法在短短二、三十分钟内完整扎根,仅让我嗅得编剧上的尝试而已。
主修兽医却投身剧场的「卢鼻屎」,试图再现她过去几年旅行各地的经验片段,目的在于简述她如何与「台湾」这位恋人口角、争执、分手之后,辗转回归其怀抱的心路历程。虽然她虚拟角色与再现情境的模仿显来生嫩,可是所有的表演动作均展露「孤注一掷」的决心,毫不怯场;也因此在剧终前,当她从所谓的马桶里掏出真的猪心猪肝来洗的时候,台上、台下似乎都同时获得某种真实的洗涤与抒发。这些小品的意图不算简单,也有直接碰触认同题材的演出;新世代对政治态度与社会文化,即使没有更新、更多元的观点,但也是看戏之外一种真实的收获。
富晨轩(谢俊慧)的作品《群》──实则痛斥群众(或者旁观者)的冷漠──让我非常意外。从一则突发暴力事件(应该是偷车与抢劫),探讨个体与群众的关系;单身女子无法从所谓社会群体获得保障与保护,只能在临终前冥想超脱以求自力救济。她在这出戏的表演完全突破过往冷静、乾净而温善的角色形象──这真是相当成功的个作;情节犀利、言辞幽默,精准的能量与周姮吟的表现一样,均让我印象深刻。她毫不「吝惜」地使用口红、番茄汁与自己身体,在舞台上大肆洒泼,呛到让人喷饭,只是整体作品少了点完善的节奏与结构,也许会有观众错过了情节的开头与结束。
用于创意的「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相对地,施名帅的《寂》似乎采取了一种「似有还无」、「意在言外」的表演策略,呈给观众吃的几乎是没有「加料」的素菜。全剧只由一通从台上表演中直接拨出的电话,点破全剧的后设观点,辩证虚拟与真实的模糊界限;这看似真实又虚拟的生活日记,似乎是从爱情的失意出发,进而对自我存在提出怀疑。另外,音乐创作者黄思农与王榆钧的「表演」──应该说是在那个时候当他/她自己,较为贴切──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图。他们灵巧地操作音乐程式,用一项或两项乐器,即兴检验即时音乐、即时作曲;王榆钧的主旋律似乎留给背景、也留给了吉他,黄思农则在两种乐器相互抗衡下,把音符留给空间,自己戴起领带、拾起未喝完的麦当劳可乐,不在乎地走了出去。王榆钧的作品命题是《凹》,黄思农则是《忘》;对于习惯音乐抒情冶性的我,重复性的旋律与节奏,还真的磨得我有点不耐。
论评这批新生代作品的好坏,不是我的初衷,更留不得我说,决定的是观众。看来,他们有的已经发现「观众」的存在,改善了舞台呈现的「语法」,有的还是展现个性、坚持自我;虽然大部分不用力在「文本与台词」的耕耘与沟通(也有可能是我听不清楚)。遗憾的是,小品创作的局限与条件,无法发挥设计与技术的纯熟──虽然绝大部分作品都用了投影,当然,制作品质也仅限于此。诉求了深具特色的行销制作,间接支持也证明了这批新世代年轻人的态度;过去那种「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坚持,反倒发挥于创意,应该再也不是那种不负责的轻藐了。
文字|傅裕惠 剧场导演、剧评人、台大戏剧系兼任讲师